在他们原本的预想中,舂陵军即便放弃了棘阳,也有新野、新都、湖阳等地可供安身。跟前队官军一座城,一座城地纠缠下去,即便到了明年夏天,都不至于将家底折腾得一干二净。而到那时,下江军只要稍稍给出一点好处,就足以将走投无路的刘縯等人,招募到帐下。回过头,大伙再趁着朝廷的前队官兵已经被耗得筋疲力尽,挥师迎战,未必就不能再创造一次奇迹,将甄阜、梁丘赐、岑鹏等人杀得落荒而逃!
而现在,刘秀居然告诉他们,舂陵军认输了。非但要丢弃棘阳,连其他几座刚刚攻克的城池,也一并“归还”给官军。然后掉头逃离南阳郡,一路跑到南郡西部山区去做流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队的官兵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将半个南阳郡尽数“收复”。同时也意味着,下江军将成为整个南阳郡内唯一值得忌惮的“反贼”。而宜秋聚的位置,却比舂陵距离宛城,近了一大半儿。官军兵不血刃夺下了舂陵,只要继续向东一卷,就可直接插到下江军身后。紧跟着,宛城再派一路兵马前后夹击,用不了费太多代价,就能让下江军灰飞烟灭!
“怎么使不得?”刘縯忽然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回过头,大声反问,“刘某是舂陵军的大当家,岂能不为麾下弟兄着想,只顾着争一时之意气?不打了,不打了,怎么打都不可能赢。大新朝气运未绝,我等再怎么折腾,也都是枉费力气。还不如寻一处高山,快快活活地去做大王!”
“刘伯升——!”王常扯开嗓子怒喝,双手在身侧开开合合,真恨不得拔出刀子,直接给对方来个透心凉。
他先前所谋,充其量不过是多吃两碗饭。而刘縯和刘秀兄弟现在所谋,却是直接掀了桌子!什么要为麾下兄弟们着想?分明是惹了祸后直接跑路,将后果全都丢给别人来承担!什么不能只顾着争一时意气?分明是怪下江军不肯出手相助,就直接将官军引向了宜秋!
然而,为麾下弟兄们着想这个理由,先前却是他王常亲口所说。棘阳已不可守,也是他王常的“金玉良言”。如今,刘縯和刘秀,非但完全按照他王常的意思去做了,并且做得更加干净利索。他王常,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对方,去指责对方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颜卿兄,莫非还有其他见教?!”刘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对杀机非常敏感,然而,他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的畏惧。笑着停下脚步,大声回应,“若是没有,就不必远送了。颜卿兄公务繁忙,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咱我们这些丧失了斗志的人身上。他日若是遇到麻烦,不妨去南郡找我。贵部如果肯来,刘某一定会扫地相迎。贵部如果想退进山中,刘某也愿意舍命为贵部断后!”
“刘伯升——,你,你怎能如此,如此无赖?”王常被气得直打哆嗦,却找不到一句恰当话来应对。刘縯最后那两句说辞,也是原封不动照抄他的。他当初从明面理解是什么意思,对方从明面上解释,就是什么意思。他当初保藏了哪些祸心,对方肯定也是一模一样!
“伯升兄,文叔老弟,马王爷,恩公,请都留步,且听成某一言!”眼看着王常就要被对方活活气吐了血,下江军二当家成丹果断抢上前一步,大声请求,“先前文叔有几句话,成某深以为然。我下江军跟贵部,唇齿相依,唇若亡,齿必寒。贵部在小长安聚,虽然吃了败仗。可联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要给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若是诸位不顾将士们的想法,只顾着逃向荒山野岭。今后再有大战,谁还跟舍命先前,死不旋踵?!”
“二当家此话有理,然而,我等也是被逼无奈,才选了最差的一条出路!”刘秀微微一笑,立刻接过话头,大声回应,“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可牙齿不帮嘴唇,嘴唇自然也顾不得牙齿。至于将士们肚子里那口气,刘某回去之后,会认真的跟他们说清楚,并非刘某不想报仇,而是没本事请来帮手,不敢把所有人的性命,葬送在棘阳!”
“谁说我等不会帮忙?先前大哥所言,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尔等,是否真的想跟官军一决生死!”成丹毫不客气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解释。“尔等连王匡、廖湛等人准备拆伙的实情都不肯坦诚相告,又怎么能怪我们故意用言语试探?!伯升兄,文叔老弟,既然咱们两家必须联手,就切莫再争谁对谁错。坐下来,慢慢商量,该如何出兵,怎么出兵,早晚都能拿出个章程来!”
“是啊,伯升兄,马王爷,恩公,出兵是何等大事,怎么可能在酒桌上几句话就定下来?!诸位请回去落座,咱们下江军,绝不会见死不救!”四当家臧宫,也赶紧给双方找台阶下,哑着嗓子,低声劝告。
三当家张卯,虽然还不希望麾下弟兄去替别人卖命,却也知道,如果真的把刘縯等人逼得掀了桌子,自己肯定不会有安稳饭吃。故而,也咬了咬牙,拱手向王常说道,“大哥,我先前虽然不支持出兵,却窃以为,伯升兄和文叔老弟他们的话,其实都挺有道理。咱们跟刘伯升他们,的确互为唇齿。他们倒了霉,咱们势必独木难支。所以,该怎么做,大哥一言而决。哪怕战死沙场,小弟也绝不会抱怨大哥多管他人闲事!”
“该怎么做,请大当家一言而决!”屋子内,其他各位将领,也纷纷肃立拱手,大声响应。
“唉——”王常原本就已经为先前的言语后悔,听了众人的话,怎么可能还继续坚持对舂陵军的死活不闻不问?长叹了一声,喘息着道:“你们都把性命交给我了,我这做大哥的,怎么能再犯糊涂?!只是,出兵简单,如何与官军交手,各部如何守望相助,却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如果各部彼此之间互相猜忌,或者有了好处一家独吞,想要取胜,肯定难比登天!”
“颜卿兄的担心,不无道理!”见王常终于松了口,刘縯赶紧顺坡下驴,“该怎能做,兄尽管说。刘某只要能照着办的,绝不推三阻四!”
“也罢!”王常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我有四个条件。若是伯升你能答允,下江军跟你同生共死又如何?若是你不能答允,或者答允了之后却做不到。伯升,文叔,恩公,请恕王某胆小,不敢拿弟兄们的性命去下赌!”
“颜卿兄请讲,刘某今晚当着各位弟兄们的面,立刻给你答复!”刘縯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收起笑容,肃立拱手。“若是不敢答应,绝不继续勉强你出兵相助!”
“好!”王常深吸一口气,大声要求,“第一,我要你立刻派人给王匡送信,放弃棘阳,全军后退。以慢官军争胜之心。”
“好,今晚我亲自回去,带领兵马撤向育阳。如果颜卿兄觉得还不够,该撤到哪,你一言而定!”刘縯想都不想,立刻点头。
“第二,兄弟们都是王某最重要的人,他们既然将命交在王某手上,王某就要对他们负责。故而,贵军所占之地上,最好的马匹、铠甲和武器,都要先紧着我下江军用。”
“好!”刘縯继续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凡联军所有武器辎重,包括以及发到我舂陵军手中的,只要下江军看得上,都可以拿去用!”
“第三,王某曾经立誓,要让兄弟们打起仗来后顾无忧,放下武器吃喝无愁。故而,伯升兄需要给我下江军每个兄弟发五个月的军饷,若他日打败前队官军,赏赐全都拿双份。”
“那是自然!弟兄们远道前来助战,刘某应该有所表示!”刘縯再度点头答应,随即,又大声感慨道,“颜卿兄如此为兄弟着想,难怪下江军将士,每战皆奋不顾身!无他,士为知己者死!”
“伯升兄谬赞了。”王常谦逊一句,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这第四条……”迅速看了看向马武,他缓缓补充,“子张兄,此番下江军出兵,是看在你和伯升的面子,和次元的救命之恩上。至于他人,跟王某早就恩怨两清。故而,到了那边之后,我下江将士,只听伯升兄的安排,其他人谁都不能来指手画脚。这一条,对伯升来说不难,但是,子张兄,还请你提前见谅?”
“这……”马武微微一怔,旋即叹息着点头,“也罢,就按你说得办。大当家那边,马某去替你提前打招呼。唉,颜卿,大家都是兄弟,当年不过是意气之争,你又是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其实,世则和栖梧两个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却早已经承认,你才是咱们绿林山上最善战头领,大伙比你,都远远不如。”
“正是因为如此,王某才不愿让他们指手画脚。”王常笑了笑,不屑地撇嘴,“听他们的,十仗必输其九。伯升,子张,恩公,还有文叔小兄弟,就这四条,几位可都听得清楚?!”
“刘某听得一清二楚,全都答应。苍天在上,如若刘某言而无信,便在阵前被乱箭穿身!”刘縯早已喜出望外,立刻举起右手,对天发誓。
“我等可以作证,伯升都答应了下来!”李通果断点头,然后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什么条件,实不相瞒,有些话你不提,李某也会提出来!咱们起兵,是为了推翻王莽,还天下太平。不是带着大伙去送死,更不是为了搏一个虚名!”
“好!”王常提够了条件,也有了足够的台阶可下,点点头,迅速将目光转向成丹的等人,“二弟,三弟,老四,还有各位兄弟。孙子云,兵贵神速!酒席咱们以后再吃,各位回去之后,立刻整顿兵马。咱们留一夜时间做准备,明天日出,立刻兵发育阳!不破前队,誓不回头!”
“不破前队,誓不回头!”
“不破前队,誓不回头!”
“不破前队,誓不回头!”
……
呐喊声一波接着一波,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