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时我正在睡觉——这温泉劲道真大,洗完人就困得不行,倒头就着了,还尽做梦。”

说到这里,陈新忽然迟缓下来,眼神里有些恍惚。

“你梦见什么了?”我想起自己做的梦,便问他。

“……记不清了。我从来记不清自己做的梦的……呃,那时我正睡着,恍恍惚惚就听见一声鸟叫,然后又一声,把我给吵醒了。我翻了个身,正好从窗户看见屋后头的院坝,哪里是什么鸟,原来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嘴里衔着片树叶在吹呢,一边吹,一边伸着脖子往楼上望。

“才过了分把钟,就听见二楼开窗的声音,然后悉悉梭梭爬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瘦拉吧唧的,落地一点声音都不出,她和那个小伙子打个照面,也不说话,手拉手就钻进了树丛——这就是村长女儿生的病,相思病!”

我和舒薇恍然大悟,原来村长把女儿关在屋里,是为当中这么一笔“风流账”,对外人说在山里染了瘴气,见不得光,见不得人,都是在掩人耳目,“家丑不外扬”。

“照他们民族的风俗,年轻人不是可以自由恋爱的吗,那什么,‘浪哨’。”舒薇还记得我说过的布依男女搞对象的事。

“也许这个‘浪哨’的小青年不中村长的意呢,”陈新继续往下说:“更希奇的还在后头。经过这么一折腾,我再也睡不着了,我心里想,村长不准我们上楼,是怕他女儿的病传染给我们,既然那个传染源已经自己离开,禁令就该自动失效了。我们在这里下榻,参观旅馆总不能算侵犯隐私。于是我进到堂屋,踩着木梯上了二楼。

“楼上跟楼下一般宽敞,两间卧房,一间挂着门锁,想必就是村长小姐的闺房,当中是摆放杂物的储物室,同谷仓挨在一起,里面有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斗绿豆,满满一斗绿豆,罩在一块蜡染的蓝靛布下面。”

“一斗绿豆也值得大惊小怪?”舒薇道。

“奇怪的不是斗里的绿豆,是盛绿豆的斗。我从没见过这么讲究的斗:清一色黄铜铸的,上面刻满花纹,有人物,有鸟兽,记录的耕种、祭祀、打猎的场面,好看的很;那斗整个儿浑圆饱满,从腰部以下鼓起来,呈一个轮胎的形状,中间穿着一圈耳环式样的铜环,象做提手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