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对胡亥是了解的,大秦十八公子,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因此胡亥最可能做出的选择,便是登基杀尽天下悖逆之徒……

可他终究没有找到答案。

……

扶苏手中,是治国之法。

在马上取得天下的皇朝,历经了紧绷和常日血雨腥风的第一代,终于踏入休养生息的一代。而长兄扶苏,非常适合这一工作。

天下大势已定。

虽偶有六国遗脉心有不甘,也被打压的寸步难移。这王朝没有了始皇帝,却还有一个笑意迎人却手段凌厉的胡亥。

有胡亥在,再不必担心扶苏的良善和犹豫。

将闾对此局面选择了默认,所以他很快就决定离开咸阳去为父皇守墓。即便,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父皇驾崩当日,事情的真相。

请命之时,扶苏犹豫了很久。守墓虽是大孝之行,可条件艰苦,往往王孙无人主动前往,他私下问了将闾几次,将闾却心意已定。扶苏对他的孝心相当感动,终于同意。

同样的守墓结局,相较于被真正的胡亥杀尽兄弟,迫不得已而入皇陵的公子将闾,如今的将闾,想必已是安逸无比了。

将闾看人的目光极其清晰准确,姜晨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因此,对他之后突如其来的避之不及,也并不惊讶。无非是常人看到一个内心阴暗之人时,所采取的最正常的举动。看来还是他的笑容不够全面,一时不查,便被人看了一二分不虞过去。

不过令人觉得有趣的是,将闾既然对他已有忌惮之心,看举动态度分明也已猜到嬴政之死存有问题,却依旧装聋作哑三缄其口,最后请命前往皇陵……究竟是不敢,又或是不忍破坏兄弟情谊?

可笑。

……

真正不曾怀疑的,是曾经的扶苏。

纯善之人,对兄弟抱有赤诚之心的人,很难将阴谋联系到他所相信的人身上。

父皇是病逝的。

扶苏给自己的答案,一直如此。

三年大祭,帝皇率百官前往始皇陵墓拜祭,彼时胡亥正在南疆随蒙毅调查旧楚项氏之事。

这一年,扶苏又见到了将闾。

他的六弟。

出身于宫廷的贵公子,如今乡野,也怡然自得模样。将闾不得父皇喜爱,因为他在秦宫人眼中,一致被认为是毫无追求不知上进的散漫之人。

平素这位弟弟,是真正奉行了中庸之道,随遇而安至极。

扶苏对将闾了解不多,他不像是胡亥那般,打眼便叫人印象深刻,回想起他住在咸阳的日子,扶苏竟想不出几件与将闾有关之事。

课业他的成绩一般,授课的老师对他不褒不贬,文章规规矩矩,武艺不高不低,父皇视他可有可无。整个秦宫,也许知道排行第六有位公子,却不知道第六位公子究竟都做些什么。

他就如此,作为秦朝的第六位公子,生活在咸阳宫中。

这就是将闾。

可将闾,却意外细心。

他能看到许多,为人忽略之事。

扶苏的书法,不比胡亥那般飞扬,端端正正。他在陵墓停留几日,有召将闾前来。

将闾见他文书,有言,每逢朕字,人的笔尾墨迹似重了些。陛下应小心书写,勿留痕迹,防有心之人造假。

其实只是当初在北地抗匈奴之时,与蒙毅有约,凡调兵之令,便稍稍加重我的最末一笔尾端,以防有人伪造调令。之后为帝,不自觉将这习惯带入了朝堂……此事唯有蒙毅与他本人知道,今将闾相见,倒是一语点明了……

扶苏当即道,将闾素有孝心。扶苏为帝,兄弟之中唯六弟来此,时常想起……三年之期已满,将闾可愿入朝?

将闾微怔,也不看书了,起身跪下来,“陛下相邀,将闾本不该辞。奈何才疏学浅,实无力也。闲云野鹤……已经不起朝堂风波。”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也未勉强,摆了摆手,“起身,坐吧。”

听他有意召人入朝之后,将闾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扶苏看他忍不住露出的忧虑模样,笑了下,“兄弟二十人中,现今可就是将闾过得最为随性。”

将闾起身离席,匆匆站之中庭,“啪”跪下,“陛下。臣弟万死不敢肆意。”

扶苏无奈,“起身。给我回去坐着!”

“……,是。”

天色将至,行宫外有侍从过来问是否传膳,将闾按耐不住,辞道,“陛下,陛下用膳,臣弟已无奏告,臣弟告退,陛下万……”

扶苏放了笔,抬头,悠悠道,“急什么。坐着。”

“……”

待侍从将晚膳送上,扶苏正坐下来,“再置一副碗筷。”

侍者愣了下,看了眼在咸阳宫基本毫无存在感的将闾,“是。”

扶苏拍拍身侧的坐垫,“过来,坐。”

将闾:“……陛下万金之躯,臣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