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太后慢慢坐直了身子,她没想过要做什么女皇帝,她只想保住辜氏一族,等谢樟与阿云有了孩儿,立了太子,一切便也可各归各位了。
水嬷嬷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断辜太后的思绪,直到过了半响,才听到辜太后十分疲累的一句吩咐:“你去看看吧,告诉阿云,让她明日来我这里的佛堂静静心。”
谢樟坐在御撵之上,脸上早没有刚刚的怒气,一派的云淡风轻。见御撵往宝庆殿抬去,轻抬眼皮看了看前方,勾起唇角道:“去芳兰殿。”
刘洪闻言,连忙高声叫唱:“皇上摆驾芳兰殿。”
谢樟听着这声叫唱在宫苑中一圈圈飘散开,缓缓闭上了眼睛。
御撵在芳兰殿殿前停下,王贵妃早已带着太监宫人在门前候驾了,看到御撵临近,就连忙跪下接驾。
谢樟从御撵上下来,快步上前两步,将王贵妃扶起,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天气凉了,地上又冷,你又何必这般跪迎,让朕心疼!”
王贵妃闻言,心中只觉得感动,柔声道:“皇上能来,妾身高兴,又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身子。”
谢樟拥着她往殿内走去,听她言语,带着几分责怪的看着她,无奈道:“你呀……”
芳兰殿虽然比不得坤德殿豪华宽敞,但被王贵妃布置的十分精致安逸。刚步入殿内,谢樟就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把刚刚在坤德殿的气尽数吐出一般。
王贵妃见状,转身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盅,递给谢樟道:“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过来?妾身以为皇上今夜不会了呢。”
谢樟轻轻刮着茶沫,斜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俱是一片担心之色,也扯起了唇角,道:“本来今夜说好陪你赏月的,可是昨日去给太后请安,皇后恰好也在,便应下来今夜去陪她吃饭,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可谁知……”
王贵妃微微一愣,笑容停滞的恰到好处,像是真的惊讶一般。
谢樟将茶碗放到一边,斜靠着迎枕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像在等她接下来的应对。
王贵妃被谢樟的目光看的心中一跳,脸上重新浮现一抹温婉的笑,向他轻轻靠过去,道:“皇上与皇后青梅竹马,便是情分深厚也是应该的。”
谢樟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低低轻笑一声,应道:“是啊,辜爱云可是朕的表姐呢,不管她如何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总是要宽待她几分的,就是委屈了你……”
王贵妃直起身子看向他,见他目色深深,便轻轻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莫要如此说,妾身能进宫陪伴皇上左右,已经知足了。”
谢樟久不作声,许久之后,才叹道:“到底还是委屈了你,阿媛本应该堂堂正正的做个正室夫人的,而不是现今这般屈于人下。”
王贵妃眼中闪过一抹愤恨,这话在她心中久藏已久,她堂堂首辅大臣的嫡亲孙女,若不是因为辜太后和辜爱云,她又岂能只会做个贵妃!她这样的家世,本就是做皇后都足够的!
谢樟垂眸看向靠着自己肩头的女人,眼里一片平静。
郭宜平从青布马车上下来,迎面便是一堵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红墙,初冬的阳光映在墙面上,浮上了一层金,高高的墙上是蓝的澄清的天,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压迫。
随着一片姹紫嫣红,迈过高高的铁木门槛,郭宜平回头看了眼门外的天空,万里无云,远处可见苍苍青山,门缓缓被关上,山影也渐渐被隔绝,只有脚下的青石砖泛着冷清的光泽。
“启禀皇上、太后、皇后,各地秀女都已入宫,此次共入册一千三百八十二人,还请皇上检视。”户部侍郎将档册奉上。
太后看了眼谢樟,笑道:“皇帝取来看看吧。”
谢樟看了眼刘洪,刘洪连忙走下去,从章侍郎手中接过档册,拿给谢樟。
谢樟接过,随手翻了几页,心里一阵嗤笑,有什么好看的呢,这般史无前例的劳师动众,不就是想给世人留下他贪图美色的印象么,作为昇朝立朝至今第一位天下大选的君主,他还真是可以在史册上记下一笔了。
将档册合上,示意刘洪将其拿给辜太后,道:“劳烦母后费心了。”
辜太后将档册细细的看了几页,听到谢樟的话,笑了笑,道:“让内务府和户部先挑拣挑拣吧,等过两天,让阿云和阿媛先去选一选再说。”
谢樟浑不在意的点头应道:“母后做主就好。”
辜太后见谢樟仿佛对此并不热衷,试探道:“这档册皇帝还是留下看看,若有喜欢的,就留下吧。”
谢樟看着辜太后递过来的档册,轻轻勾了勾唇,伸手接过,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将册子交给刘洪后,便起身道:“孩儿还要去听李大人讲学,就先告退了。”
辜太后闻言,笑着应允,看到谢樟出了泰和殿,脸上的笑才慢慢浅了几分。
这次选秀,她让择选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家女儿,怕的就是为谢樟添上一份外力,可是便是这般限制,她又能限制多久呢?转头看着身边沉着一副脸的辜皇后,她只觉得一阵阵无力。
谢樟见她羞恼,忍不住低笑出声,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见她瑟缩了下身子,慢悠悠道:“朕又岂是你愿意让来便来,不愿让朕来便不来的人?既然换了帐子,朕自是要来看看的,不仅要看,还要躺在这床上与你一起看呢,你愿不愿?”
宜平被谢樟揽在怀里,几乎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笑声,胸膛的震动,还有全身的热量都让宜平陌生到紧绷,更听到他这样一句调笑,登时一阵羞恼,撑在胸前的手不由便捶了下他。
女孩子的拳头轻飘飘的,锤在他胸膛更像是柳枝抚过河面一般,点起了阵阵涟漪。谢樟笑声略大了些,将她搂的更紧了,更加坏心眼的在她耳畔轻声道:“昨夜和朕争辩,今晨便敢打朕了,你说说朕该如何罚你?”
宜平不服气的哼了声,不理会他的话,双手用力撑在两人之间,想要将他挣开。
谢樟胳膊箍着她,一丝不动,等宜平费了半天力,终于没力气再推开他,方才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感觉到她额间微微的濡湿,不由垂眸看她,看着她气鼓鼓的嘟着唇,轻笑道:“你是觉得朕不会罚你才敢这般?倒是胆子不小,只是胆子这么大,怎么还怕这般和朕躺一张床上?”
宜平其实并没有昨日那般紧张了,只是这样亲密的拥抱在一起,总让她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听到谢樟的话,她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能咬唇不语,谢樟含笑看她,见她乖顺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抚着她的后背低低道:“朕若再来,便不会在这般与你同睡一床了……教导姑姑教你的,你可还记得?”
宜平不妨他会如此,当下便被他亲的头脑发懵,又听到他这意味十足的话,更是羞的说不出话来。
谢樟心情极好,微微放松了怀抱,一手揽着她,一手微微撩开床帐向外看了眼,见时候尚早,转身又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再睡会吧,朕陪你一起睡。”
宜平微微仰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心也一点点安宁起来,轻轻应了声,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替谢樟盖住了肩膀后,闭着眼睛在他怀中睡着了。
谢樟看着她闭上眼睛,唇角慢慢勾起,将她耳侧被压着的头发轻轻放到她肩后,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她。
她现在这般模样和初见她时、大和宫外还有邀她赏梅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像她给他的印象,一会儿梅花,一会儿梧桐花,一会儿又是粉梅,此刻乖乖窝在自己怀中的她却像是晚香玉一般,娇软可人的让人心都软成了一片。
刘洪看着看了看时间,又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半响,再三犹豫之后,方才走上前,准备将唤皇上起身。谁知还未发声,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很快谢樟便一脸怒意的从内室大步出来,头发还散着,便是脚下还是趿拉着昨晚换上的便鞋,靴子被他提在手中。
刘洪一怔,连忙上前跪下服侍他穿靴,心中还在想这宜贵人怎么能让皇上这般模样出来,便听到谢樟气怒的抱怨,“回头让钱嬷嬷过来好好教教宜贵人如何伺候人,连个发都不会梳,也不知在蓄芳斋都是如何学规矩的!”
紫怡宫的宫人吓得跪倒一片,脸上都带着惊恐之色,青岚偷偷抬眼看了眼内室的房门,却不见贵人身影,她心中不由更加焦急,都这般了,贵人怎么还不知出来请罪呢?
谢樟看着脚下跪了一片的宫人、太监,冷哼一声,“贵人初进宫,有些规矩不懂,你们这起子人也是不懂吗?朕看你们是估计装聋作哑,故意欺瞒主子!拖出去每人仗责十下,让他们涨涨教训,别以为这宫中真的可以欺主了!”
小金儿连忙叩头道:“奴才有罪,还请皇上息怒。”
刘洪一言不发的替谢樟梳好了发,整理好了衣服,方才收手立在一侧,也不看告罪的几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谢樟瞥了眼刘洪,又扫视了眼紫怡宫的宫人,一甩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紫怡宫。
见皇上离开,刘公公也跟着离开,并没有安排人来行刑,几人不由又是奇怪又是害怕。
青岚顾不得许多,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进内室,却见宜平一脸惺忪的坐在床上,眉眼中尽是未睡醒的茫然。
青岚见状,连忙拿起一件衣衫披到她身上,声音急切道:“皇上可有斥责贵人?”
宜平摇了摇头,看了青岚一眼,缓缓下床,走到内室门旁向外看了眼。青岚连忙道:“皇上已经移驾了。”
宜平点点头,转身便看到地上摔成一地碎片的茶杯,微微叹了口气,道:“着人收拾收拾吧。”
青岚点头,心中疑惑更甚。刚刚进来她便注意到,妆台整齐,还是昨晚两人睡前,她收拾的样子,可见皇上早上并未在妆台前梳发,贵人更是一副刚刚被惊醒的模样坐在床上,手中也无梳子等物,这又怎会是梳发的样子?
她不敢叫其他人进来,自己蹲身将碎片捡拾起来,看了眼坐在床边发呆的宜平,略微思索了下,道:“皇上刚刚十分震怒,说是要让钱嬷嬷来教贵人规矩……”
宜平根本没注意到青岚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两人再次睡下之后,许是她一晚未睡,他怀抱也十分暖和,她很快便睡得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有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她刚迷迷糊糊的睁眼,就见皇上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衣服穿得不甚整齐的站在屋子正中。
她刚要下床替他整理仪容,却被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莫怕,朕并非真的生气,只是昨夜朕在你这里留宿,不得不如此。你这里也没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帮你照看,朕借机派个老嬷嬷过来,她原来是朕母妃的掌事姑姑,也许在宫中没有什么面子,却知道许多事情,你尽可对她放心。”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手上好像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可是人却已经走了许久了。宜平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句一句的回想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心中升起丝丝的甜,却又伴随着阵阵惆怅。
她转头看向窗户,问道:“天可亮了?”
青岚随着她的动作一并看过去,答道:“冬日天亮的晚,外面现在还黑着呢。”
宜平垂下眼,耳边隐隐听到钟鼓楼传来的声音,想到昨晚谢樟对她说的作息,不由有些心疼他。这般日日天未亮便起身,一直到夜半才能休息,还怕贪恋床铺故意将床收拾的十分不舒服,怎么想都觉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