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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宫室,完全隐藏在景致中。但这里是皇宫,一个草根子在外人眼里也有荣耀,何况里面的人是谁,袁训已知会过,龙四肃穆。
白玉台阶之下,最后一声温和的叮咛:“进去不要怕,慢慢的说。”
龙四用力点头,学着袁训的模样,半垂着身子,双手放在两侧不敢乱晃,踩着袁训脚印来到殿室中。
半旧而古朴的摆设,古董的意味十足。半倚半坐的一个身影,因为龙四低着脑袋,只见到衣角上威仪冲天的飞龙。
“臣袁训见过皇上。”
“臣龙怀全见过皇上。”
皇帝目光在袁训身上掠过,若有若无的有一丝笑意,但随即板起脸,他还正跟忠毅侯生气呢,淡漠地道:“平身。”
并没有赐座,袁训和龙四静静起身。
“龙怀全,老国公身子还好?”
龙四扑通重新跪下:“父亲身子好,只还是起不来。”
皇上语带调谑:“你既进京,让忠毅侯往太医院弄点儿好药,”眉头轻动:“哦是了,前福王府里有个药材库,朕并没有收回。”
龙四得到这样的垂问,感激莫明,眼眶微微的红了。他想到病卧在床的父亲,自有他病人的一番艰辛,当儿子的一旦体谅父亲,他的苦全在眼中。
但有皇帝的这几句开场白,不但龙四心头的苦去了一大半儿,他还代老国公心里一宽。
这代的毫无道理,但龙四就是背上一松,觉得父亲和自己心里对世事的难,原本重如泰山,现在轻如小山。
还有话要回,龙四才不敢完全放松。
他本应该这就回皇帝,说小弟送回不少药材。但袁训抢先一步回道:“回皇上,福王府里却没有文房四宝库。”
“朕那日无事,翻了一翻旧年的事情,梁山王府里还存着不少的好笔好书册,朕也纳闷,历代梁山王都征战在外,先皇和太上皇赏给他们丹青给谁看呢?听到你的话,朕可算明白了,先皇和太上皇都知道你要跟梁山王府斗气,满京里都说你仗势欺人,好在梁山王府库藏丰富,才没有让你斗下去,而你这不长进的东西,落上一个贼名声。”皇帝鄙夷。
这一番话是袁训自己招来的,龙四不回话。袁训带着不服亲家,而且事情始末,在皇帝面前,袁训早就洗白自己好几遍。
今天也不例外,袁训陪笑:“当贼原是阮英明。”
“都不是东西!书画成癖,为纸作贼。丢人。”皇帝斜睨了一眼,目光微转,放到龙四身上。
龙四感觉到,人不由得一哆嗦。
“龙怀全,郡王与国公们,相处的好吗?”
龙四脑子嗡的一声,千万头绪,过往的片段,加上他能荣幸的为家里做个辩解,在脑海里翻腾开来。
说好,不对。如果好,就不会有梁山老王帐下,几位国公跟随定边郡王造反。
说不好,不对。他的姐丈就是一位郡王不说,也不能把各家郡王一起黑。
这个回答,如果不是事先推敲过的,龙四知道自己今天过不了这一关,只怕回的颠三倒四,皇帝听不进去。
但好在,镇南王事先打过招呼,袁训事先知会,龙四很快把乱腾劲儿压下来,必恭必敬地回了话。
“风调雨顺之时节,皆大欢喜;遇旱遇涝,可以支撑。”
说来说去,郡王和国公之争,为的是田地,田地是钱。
国公们手中有余钱能支应,可算无事。当年遇灾,郡王们索取不能满足,不满从琐事到大事,从家外到家里,这就不能消停。
皇帝一听就明白,略带忧愁的道:“这哪一年没有灾呢?”不是这边淹,就是那边旱,期盼雨水有雨,小雪全国有雪,这几乎不可能。
“总是,都为军粮充足,边城靖宁。”龙四说的咬着牙,让他不带出对任何人的恼怒,对他是个考验。
如果真实的回话,说这事情从郡王们掌兵权后面开始,就是把太上皇请过来,也说不明白这事。
而梁山老王,至今人人怀恨,他也是一代一代接下来。
龙四面色灰暗,他自从心依顺家里,小弟又与梁山王府结亲家,又有太后,他和老国公都有澄清这事的想法,也就尽力的往前面了解很多。但越了解越复杂,复杂到一个脑袋变十个大,也理不清这一出。
十大国公守十大边陲重镇,国公们后代不继,出一个斗鸡走狗的,倒了国公府是小事,边陲重镇失于安宁。
郡王们不管真的有亲,还只是同姓,因为开国功高,开国皇帝有猜忌之意,把他们分封在国公们中间,一是不许他们在京中,依仗功高对皇室有威胁;二是以国公牵制郡王,以郡王监视国公。
唯一留在京中的三大王府,镇南王府忠心不二,开国的那位王爷,他的族兄族弟有亲戚,他跟随造反因为兄弟们的邀约,论起来他这一族,是亲戚。他与皇帝完全没血缘关系。
梁山王府忠心耿耿,只看他们代代王爷的相貌,就知道跟皇帝挨不上边。跟镇南王一样,论亲戚关系,这一族是亲戚。
忠勇王府因为首任王爷战死,照顾王妃的心上,把她留在京里,总不能把一个寡妇打发出去独自照管封地。招赘忠勇王忽然恢复原姓,这是个意外。
原本安乐于封地的郡王,后来有了兵权。自认为龙子龙孙,垂涎各国公的地界。
他们能守边城,为什么还要国公府存在呢?
梁山王代代在军中,代代因为粮草和国公们摩擦,郡王们都助一臂之力。
国公们日子难过,委婉的,与郡王们联姻。骨头硬的,硬扛到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如造反的几位国公,再不反没活路。让深谙内幕的定边郡王说服。
这些话龙四不能回,他只能从军粮和风调雨顺上去回。
皇帝陷入沉思,这件棘手在他登基后,一直想解开,却处处是结的为难事情,又一次让他为难的不行。
掀掀眼皮子看一眼袁训,表弟和梁山王定下向各国讨债之仗,军中粮草大半由户部支应。户部尚书不能给,也有他的道理。以往军粮,先由各国公府支应。
袁训以此仗发动大军,是从没有过的。经历时间之久,也与以前不同为理由,差点把户部尚书打了,这粮草才要到手。
袁训这样做,他早知道就地支应粮草的不容易。
也有他的私心,他为了他的舅父。这一条,让皇帝恨恨。正烦着呢,把袁训斥责起来。
“这些话,你难道不知道吗?早你怎么不回!”
袁训不慌不忙:“回皇上,臣幼年离家,知道不甚明了。但臣蒙圣恩,往军中走了一回,臣愚顿,回京后方整理出一个条陈。”
“你是愚蠢!这些年才有一个条陈。说吧!”皇帝的不留情面,让龙四惊的面无血色,他把上有太后忘记,为袁训暗暗担心。
袁训十二岁后在太子府中长大,听训这事情对他颇不陌生,他还是没事人一个,也不影响他回话的自如。
“十位国公,今已去数个。郡王们也仅存数枝。延宁郡王战死,江左郡王战死,定边贼子,造反身亡。另东安、靖和二郡王,为赎旧错,惭愧自刎。他们的封地,却还存在。臣查了一查,归各州县管理。以往的军粮支应,有的给,有的不给。军中无粮草,全由现存国公们供给,”
皇帝把案几一拍:“你不用说了。”
袁训闭上嘴,龙四可怜巴巴。小弟的话没有错,以前十个人给军粮,现在五个人给,迟早国公府没有活路。
老国公弃武改文,就是看出这一点无人过问,老子不掌兵权,反正郡王们都有兵权,烹走狗的时候到了,知趣后退。
梁山老王跟辅国公府的矛盾就出现在这里,老王许他去兵权,却还要军粮。
因为你国公府早年封地还在不是。
辅国公两眼一抹黑,要是没有袁训出现,也离造反不远。
一个一个的郡王战死,一个一个的国公府倒下,但大片的田地不知去向。
暂管的州县,有时候旱涝还伸手问朝廷要钱粮。这中间的一大亏空,出来的无影无踪,突兀的横着这里。
皇帝眉头更紧,龙四是忍不下去了,插着回了句话:“这些事情,梁山老王他应该知道,”
“老王有老王的难处。”袁训面无表情打断他,而且不顾这是君前,对龙四狠狠一个眼色。
皇帝看在眼中,硬生生让气乐:“朕在这里,你还敢弄鬼!”袁训重垂下头,龙四满身悲凉,在他心里,与他家为难的除去郡王以外,就是梁山老王。
皇帝不这样看,袁训知道,及时把龙四拦下来。
殿室中寂静无声,只有春风带着花香拂过的动静。皇帝愁眉不展,袁训回的话,他登基后也一一查过属实。
这里面梁山老王他依照旧例问各国公府要粮草,国公府子弟不屑,把田地丢失他不管。唯一可恨,老王是按风调雨顺的例子讨要,引发诸国公对他的痛恨,但他省了朝廷的,不是全在自己腰包。
郡王们有逼迫撤去国公府的嫌疑,因为边陲可以不用他们守。也是相中他们家产的含意。梁山老王是王爵,他见风顺势,国公的日子就不好过,以为从梁山王到郡王,全看他们是眼中钉。
这一层层的矛盾,里里外外纠缠成结。丢到这一任的皇帝手里,他数年没有理会,是无从下手。
他可以按袁训回的话,把流失田地从州县里另行分出,旱涝也可以另计,收息也就另计。但他不愿意打破开国先皇的编制,十位国公,十位郡王。
以郡王看管国公,以国公掣肘郡王。
还有葛通,虎视眈眈盯着他外祖父的王爵。田地重新一分,江左郡王这一枝就彻底不在。葛通不见得反,这也是逼反人的手段。而且动了开国先皇设定下的根本。
再分出去另计过,再还到国公编制上,嘴上一说很容易,这中间派人管理,上册收存,耗费人力物力浩大,这中间出贪官不会一个两个。动一动都麻烦。
良久,皇帝疲倦地吩咐袁训:“依就户部支应粮草吧。”
“是。”袁训应下来。
看着皇帝眼色手势,袁训理当这就辞出。但他不是别人,欠身道:“寿姐儿今天请客,皇上日理万机中,也当松泛松泛。”
“走走也好。”皇帝在袁训和龙四的陪同下,不用车辇,往小镇上来。
……
玉兰树下面,铺设好锦垫。加寿问过太子不坐,头一个坐下。管理宫务威严的小加寿消失不见,换上来的是随瑞庆长公主的小加寿。
“开会开会,太子哥哥是我这一帮的。”
长身玉立的太子含笑。
执瑜执璞紧接着坐下来:“我们是一帮的。”
萧战和加福坐下:“我向着加福,加福向着我。”
香姐儿坐下来,禇大路背着小红花飞快过来。加寿请家里人,他们也能出现。禇大路小胸膛一拍:“我向着小古怪,我向着小古怪。”小红花嗓音软软,舌头打着卷儿:“我向着小古怪姑娘哦……我向着小古怪姑娘哦……”
一众眼光,放到龙氏兄弟身上。
龙显邦看一看:“寿姐儿有殿下,无人能比。瑜哥璞哥顶天立地,不用我们。加福…。”
萧战做个撵鸡的姿势:“哦哧,哦哧,”
龙显邦笑道:“我们向着二表妹,来来,今天是你们商议谁是小二爷,这事情还用商议吗?不过是借机会又争执罢了。我们不插话,二表妹,我们支持你!”
呼呼啦啦站到香姐儿后面,香姐儿竖起好几个手指头:“我又多了这些人。”
不怀好意地只看萧战。
萧战眨巴几下眼,把萧元皓抱过来。放到锦垫上,萧战趴下来,双手踞地,昂头向天:“嗥嗥,我是狮子我是老虎,元皓,你向着我和表姐吗?”
“好啊好啊,”萧元皓乐得直点头。
香姐儿坏笑,继续晃动手指头:“我的人还是多出来哦?”
萧元皓到处乱看,把过来的皇帝看在眼里。迈开小腿跑过面前,皇帝刚笑着要抱他。就让拖住衣角,小嘴里飞快:“帮忙,皇上来帮忙,”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古脑儿爬起来见驾,有一个没忍住的,一起大笑出来。
元皓挺起胸膛,以为这是对自己的夸奖,小手更攥住皇帝不松手:“我们人多,我们人更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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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高的大花盆下面,素来是孩子乐园。萧元皓一进去,太后打发的女官挤不进去,只能作罢。
哈哈笑声,很快从另一边出去。
加寿出一会儿神,回到偏殿里。见宫灯下,瑞庆长公主也在出神。
“姑姑,您这是把姑丈气狠了,他还没有来看您。”敢这样说话的,非加寿莫属。
长公主嘟嘴儿:“我正想怎么罚他呢。咦,加寿,你想好怎么罚执瑜他们了吗?可没有带上你。”
“这个难题,我刚才出去,交给表弟了。”加寿笑得甜蜜蜜。
星辰似的眸子笑意更浓,长公主丝毫不为儿子担心,反而兴致上来,长长一声:“哦……元皓怎么说?”
“元皓说,把元皓派出去。”加寿学着瑞庆长公主的口吻。
长公主格格笑出来,翘起大拇指:“加寿,你还是像姑姑。”这捣蛋是带头羊的姑姑希冀着一件大事件:“等你以后当上皇后,也这样的收拾不老实的臣子们,那该多有趣。”
加寿肃然:“以后我是一代贤后,那是寿姐儿自己的好。以后我名声不好,哎呀呀,这全怪姑姑不好。”
换上笑眯眯:“寿姐儿精明呢,姑姑,你现在可以夸我了。”
长公主和加寿一起笑了出来,然后两个脑袋一个歪向东边,一个歪向西边,一起是个淘气相。
长公主喃喃:“还不进宫来看我们,带着执瑜他们立功,也不带上我们,我要好好地和你过不去。”
加寿嘀咕:“二爷是母亲给我的,背着我又用了吧,还不叫上我,好没道理。”
殿外,不时传来元皓的哈哈笑声。
直到把元皓带进来睡下,瑞庆长公主和加寿也没想出主意。长公主置气呢,王爷把母子们骗进宫里来,长公主决定他不来接,坚决不自觉主动的回家。
而加寿呢,要管家要管宫务,要看书要太后膝下呈欢,她没有功夫同弟妹们去争,只能眼巴巴。
夜空深邃,姑侄两个好生煎熬的才睡着。
第二天,可能是神灵听到她们的内心,早饭后,两个太医进来。这是定期给太上皇和太后诊视身体,太上皇自然道:“瑞庆,你也来把把脉,弄两剂乖巧的药吃吃。”
公主小的时候,太上皇就这样开玩笑,瑞庆殿下一笑说好,萧元皓出溜出了殿门:“元皓不吃。”
小王爷听得懂,小王爷才不要乖巧,小王爷要的就是顽劣的玩耍。
加寿去了太子府上,长公主倒不忘记她:“再给加寿也开一副。”
萧元皓爬到桃树上的时候,见太后宫里出来几个人,喜气洋洋地道:“太后吩咐,这件喜事儿要对皇上说说,你去见皇上。你呢,你去见王爷。”
小王爷无事也添乱,见指派的有模样,让人抱下树来问:“什么喜?”
“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您啊,要有弟弟妹妹了。”安排的宫人抱过小王爷:“您也来道个喜吧。”
太后让抱到自己面前,扳着手指头开始交待:“元皓啊,从今儿开始,母亲不可以和你一起玩,一起跑,一起疯。你呢,不要撞到母亲,不要揉搓母亲,也不能再让她抱。”
这么多的不许,元皓摇脑袋。从玩上面说,是个孩子也聪明。三岁的萧元皓从太后身边走开,盏茶时分过后,背着小小的玉色绸包袱,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姜色花,重回太后眼帘。
“元皓要去舅舅家,舅舅家里有人跟元皓玩。”
瑞庆长公主先喜欢了:“看我的元皓,为了玩从来是聪明的。”太上皇一语揭穿:“前几天就要出宫,没让他去,这回他找到机会。”太后呵呵:“是啊,宫里把元皓闷得不行,我舍不得你,一直没让你出去。小六又回了家,加寿又下午才回来,陪你的人是不多。”
太后慢声细语:“那就去吧,住一天还回来啊,去到别淘气。”萧元皓当不得这一声,小脚步动了又动,勉强地等到太后说完,开开心心让人抱着出去,宫车备好,往袁家来。
……
“没有人同元皓玩,元皓要在舅舅家里住。”萧元皓在宝珠面前,拼命的挤巴眼睛,似乎这样就显得他可怜之极,留他住下来是当务之急的大事情。
刚得到消息,换好衣裳正要进宫的宝珠笑容满面:“那太好了,不知道元皓今天晚上跟舅舅、舅母睡可好不好?”
“好!”小王爷嘴上答应着,转过脸儿对奶妈,却是道:“把我的东西放到表哥房里。”
执瑜执璞在学里,老太太、袁夫人和宝珠进宫。宝珠就把元皓交给加福,让她和萧战带着元皓。
没一会儿,萧战大大的头疼。看着伸出小手在面前追讨的表弟皱眉头。
“分赏赐!”如果说萧战是无赖,元皓才是恶霸味道。
萧战往后面退:“都分完了。”
“加寿姐姐说的,不给你点心吃,不跟你们玩。”萧元皓学了一个不亦乐乎。
加福写着字,听着争执声最后回到原来的矛盾上。
“三两一钱的药。”
“一钱三两!”
“三两一钱!”
加福偷偷地笑着,问自己的奶妈:“公主这一回接个小妹妹才好,”奶妈笑道:“就是小郡主,也是一样的淘气。”
加福这么点儿大,也持同样看法:“我也这样看。”
……
“恭喜王爷,公主有了。”
镇南王啼笑皆非,敷衍地道:“我知道了,我手头儿忙,等明天我去看她。”
把那个愕然的人打发出去,王爷对自己道:“又来了,我才不上当。”半个时辰以后,又一个人进来,镇南王认得是跟加寿的宫女,山西来的那个二丫。
“寿姑娘让我来回王爷,说王爷肯定不信,但恭喜王爷,长公主有喜了。”
镇南王愕然的手中笔掉下来,墨汁染了一身。突兀的站了起来,险些碰到桌子:“这居然是真的?”
二丫抿唇在后面笑,看着王爷奔了出去,她自回去复命不提。
……
大青铜镜的前面,龙四抿紧嘴唇。镜子里的人,淡黄色云纹团花的外衣,水青色的绸裤,白玉的腰带是宝珠刚刚送来,这一身雅致而又贵气。
窗外白云悠悠,龙四的心情也悠悠。
似捉摸不定,无根无系,应该是迷茫的,也偏偏因为身在小弟家里,有白云的轻闲,又有山石稳在地面上的心安。
自龙四因为龙五而羞耻辞官以后,他把心扑到家里铺子上面,他疏于关心龙五的孩子,是因为家里收息足,孩子们嫁妆娶妻也丰足。再一个,就是龙四看到龙书慧姐弟,想到龙五他难以痛快。
在家里,难得的有这一回轻松的心情。
这又是小弟带来的……
四夫人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罗衣进来,也是新崭崭,把龙四就要悠远的思绪打断。
面上绽放光辉的四夫人小声地道:“我这样能进宫吗?”
原来,今天是龙四夫妻自到京里,头一回进宫的日子。这来自加寿的邀请。加寿是出宫见过四伯父和四伯母。请进宫,则只能在寿姐儿小镇开放的日子,做为加寿的客人登宫门入殿室。
“赛过仙女儿。”龙四的心情,好到和妻子开个玩笑。四夫人飞红面庞,又一声惊呼:“不好。”
“怎么了?”龙四骇然,今天进宫,可不能出岔子。
四夫人惊恐万状:“你昨天交待显邦他们了吧吗?进宫要规矩才好。”龙四放下担心,自嘲地道:“他们前年来,沾执瑜他们的光,已进过不止一回宫。比我还强呢,倒要我交待什么。”
携着妻子往外面走:“别让小弟催促。”
半路上,和宝珠请他们的人迎上,一同到宝珠正房,见安老太太、袁国夫人,和孩子们都在这里。
萧元皓嘟囔:“晚上记得带我回来。”逼着哥哥姐姐们都答应。袁训最后一个进来,说一声:“咱们走吧。”龙四夫人的心提起来,握紧五夫人的手,向她耳边悄声:“弟妹,你是见过太后的,等下弟妹未必有功夫,你记得提携我。”
五夫人轻笑:“放心,太后是最慈祥的人。”
四夫人头一回,心里怦怦的还是跳,和五夫人一左一右扶起安老太太,大夫人谢氏和宝珠扶起袁夫人,孩子们前后跟着,一家人去赴加寿的小镇宴。
表面上看,龙四是镇定的。直到宫门下车,袁训在他耳边道:“准备好了?”龙四陡然一紧张,嗓子眼里绷得紧紧,嗯一声失去平时的圆润,干巴巴到自己嗓子眼。
肩头,有袁训轻轻一拍,笑意盎然的他道:“有我。”就去看长辈们下车。
龙四长长吸一口气,暗对自己道,是啊,有小弟在。小弟的背影无形中宽厚的可遮天挡地,安全感由这个背影中来。
他舒心不少。
外宫中大树参天,流水胜过江南,龙四夫妻都没注意看。男的想着袁训的提醒,女眷脑海里只有一行字,不失仪不失仪不失仪……
“寿姐儿出迎来了。”
胖胖的小身影,让雕刻精美的宫门,和门内的胜景黯然失色,龙四夫妻的注视过来,各自的不安和紧张见到加寿,才慢慢的下去。
加寿挽着正式的发髻,大珠凤上珍珠放出许多白光,宝石无一不是难见的精品,只有一把金锁看上去寒酸。
但她常年带着,老太太见到就笑得合不拢嘴。
宫装盘金,龙四夫妻分明见到不显眼地方,有个小小不明显的飞凤绣在上面,他们自然不会问,明智的装没看到。
感激袁夫人,感谢袁训夫妻,统统化成感激太后。
进京有段日子,但加寿并不时常在家。养在太后宫中的她,在太子府上设宴招待过一回,已经让龙四夫妻和谢氏石氏的父亲不能忘记,今天她请客,哪怕不迎出来,客人们也不能说什么。
但她出现在内宫门,可见太后如姑母袁夫人所说,必然是个慈爱的老人家。
她是变通的,她也像小弟一样,给足这进京的人体面,才有这未来太子妃,未来皇后,出迎了这么远。
内宫之中,更能领略皇宫的浩瀚威严和壮丽,谢氏的父亲谢老爷,和石氏父亲石老爷,自己把自己压抑的,步子开始僵硬,龙四夫妻在加寿的迎接之下,倒慢慢的有了三分自如。
“那边是御花园,等去过我的小镇,可以去那里游玩。”加寿说过,对元皓扮个鬼脸儿:“兰花又开了几大盆哦?”
元皓乐了:“等我拔下来,加寿姐姐制香粉,也给元皓用。”
“可怜的花儿,年年让你们荼毒。”萧战的话一出来,就让加寿和元皓狠狠瞪了好几眼,萧战憋屈地问加福:“为什么我要让着他?舅母再生一个,就没有我站的地方了。”
加福哄他:“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怎么会没有你站的地方呢?”
小六接话:“是啊,”
萧战站开一步。
韩正经是哥哥姐姐带来的,欺负小王爷是学出来的,跟在里面瞪眼睛。萧战露出惹不起我躲开,再站开一步。
巧秀姑娘走上来,萧战忍无可忍,叫上加福:“咱们先去看太后,这里就快没有我站的地儿!”
加寿和香姐儿拍手欢呼:“你也有输的时候,等着吧,姑姑明年接小妹妹,战哥儿,你可怎么办?”
萧战回一句:“比我大的,我可不怕。”
说说笑笑中,龙四的心更定下来。忽然的想法冒出来,如果自己真的失仪,有孩子们在也能帮着遮盖几分。再别说,姑母小弟和弟妹都在这里不是。
偷偷地把这话对四夫人说了,四夫人亮了眼睛,悄悄地回:“就是这样。”她眉头一展,肩头一松,在太后宫外步子慢下来,真的信心上来。
说到底,出嫁前没出过省,出嫁后头一回出远门的四夫人,她是头一回进这尊贵的地方,见天下第一尊贵的人,皇帝的亲生母亲。
……
“呵呵,你们来了。”
主动的招呼,对着袁国夫人而发。太后眼里顶顶敬重的人,为她袁家留下骨血的好弟妹。
行过礼后,太后爱屋及乌,取过两个东西,让龙四夫妻到面前。亲手递给他们:“咱们不论皇家的话,你算是我家弟妹的侄子,也是我的侄子。喏,头一回见,赏赐是另外的。这个你们拿着,别说你们大了不要的话,在我面前,你们还是孩子。”
龙四夫妻上前接过,见是两个一式一样的金绣荷包,鼓鼓囊囊的,里面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