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七年,六月年中之际,正是京辅三洲、荆雍湘江最为繁忙的时候,船运来往连绵不绝。上府扬州掌管着江南一带的运作,其中,以吴郡、会稽郡首当其冲。扬州码头上,无论五谷冬鲜、绸棉锻帛、金银器皿,都将送往萧梁京都——建康
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
烟雨扬州,会稽郡里一夜大雨,终于在天微明的时候放了晴,晨光铺满地面,平囊内城的街道在漫漫的晨光中很快热闹起来。
青鱼街上,一辆马车正徐徐前行。
这辆马车在车马如龙的扬州并不显眼,翠盖朱漆,青色帷幔,车身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刻着“柳”字的徽记。
柳夙栖坐在铺着竹席的坐塌上,手中捧着还未看完的书卷,熙熙攘攘的人声透过帷幔传进来,她却仿若未闻,借着天光又翻过一页。
“女郎,前方的路被人群堵住了。”
婢女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柳夙栖应声的同时才察觉马车已经停下了,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中的书上,头也不抬道,“绕开吧。”
“是。”婢女应声,吩咐车夫调转方向。
车夫牵着马掉头,车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响起的一道熟悉的嗓音,柳夙栖不由得放下书,将帘子微微撩开了一线。
“你这偷儿胆子恁大!偷东西竟然偷到本公子头上了!”
说话的少年郎一袭黄衣,高巾玉簪,阔袖锦衫,眉眼生的很是清隽。他怒瞪了被羽箭钉住袖口的贼人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同伴,已经换了一副感激的模样,“多谢文才相助!护了我这可怜荷囊。”
“四郎客气。”被唤作“文才”的青衣少年反手收起宝弓,不甚在意地一笑。
他与原先说话的黄衣少年郎差不多年纪,都是清新俊逸的少年,但与黄衣少年的嬉笑怒骂不同,他的眉眼清冷安静,瞳色偏淡,冷冷得仿佛琉璃珠子,沉默不言的时候仿佛与人隔着冰层,孤高又清傲。
可这一笑,却如同春暖冰融,涓涓流水流过山间,看得人群都不由得安静了片刻。
“文才兄,不若我们将此人送交官府如何?”黄衣少年嬉笑着晃了晃脑袋,他额头上的头巾也跟着晃了晃。
青衣少年敛正神色,目光略略扫过那贼人,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那偷儿闻言正准备讨饶,话还未出口,却被一旁的随从用汗巾堵住了嘴巴。随从一边拿人,一边冷哼着道,“莫要再挣扎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以为你偷的是何人?是柳太守家的四郎!”
柳太守家的四郎?韩至修瞪大眼睛,暗骂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也不由疑惑——柳太守家的四郎,不是去吴郡的蓝山书院求学了么?
柳淮上的确是去了蓝山书院求学,他这次回会稽,是跟同窗马文才一起回家探亲的。
自从几年前两人结伴去吴郡求学,就甚少回会稽,却没想到这一次刚刚回来,就遇见了这样的事……贼人偷到了他这个太守公子身上,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倒霉了!
柳淮上哈哈笑两声,拿起折扇装模作样地扇几下,“走走走!回府!”
马文才点了点头,跟着柳淮上走了几步,却忽然对上了不远处的一双眼睛。
悦来楼前停着一辆马车,翠盖朱漆,青色帷幔,赤色窗牖上的纱帘被人微微挑开一线,一双剪水瞳就在那一线里,与他对望了一眼。
挑起纱帘的素手顿了顿,很快放下,纱帘彻底垂下之前,马文才见到那只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红色玉镯,与肤色相称,鲜艳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文才,请?”
马文才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会稽太守府
“——郎君回来了!”
柳家四郎回来了!
“——爹,四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