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灯火煌煌,数十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外面,岑昊握着一柄桃木剑杵在厅前空地上,头顶一盏灯笼随风摇曳,晃得他的身影快要崩塌。
猛吸一口气后,岑昊放弃说辞,舞起手里的桃木剑,孰料力道没拿稳,桃木剑“哐当”一声砸落在鞋尖上。笑声从筵席上传来,岑昊更气更急,捡起桃木剑,抓耳挠腮,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人忽地从席间走来,笑道:“昊儿今日要舞剑?”
岑昊看见危怀风,一怔后,点头。
“来,我陪你。”
危怀风走至岑昊身后,分明高大,但并不给人压迫感,反而像一座令人安心倚靠的山。岑昊看见他抬手折断庭里的一根梅枝,潇洒地在手里一抛,侧目看来时,依然笑意明朗,小声道:“一起为你阿姐庆生。”
岑昊心头一暖,绷了半天的脸融开微笑,再次举起手里的桃木剑,侧身舞出。
危怀风站在岑昊身后,跟着他的招式临摹,小人儿手里的桃木剑一板一眼,气势十足,后者手里一根梅枝风流写意,行云自如。
众人无不讶然,岑雪看着这一幕,亦是震动。
以前在夜郎行宫、明州官署,岑雪都看过危怀风舞剑,他人英武,手里一柄剑华光流转,舞起来时,是别样的风流英俊,那种快意不同于文人煮酒,吟风弄月,舞剑的危怀风既是潇洒的,亦是粗犷的,那剑气与他身上的桀骜意气在月光下、晨曦里交融,犹如铁马奔上青崖,烈酒浇透黄沙,每一次,都会给岑雪久久不散的触动。
今夜,他在家宴上舞剑,手里并不是那一把杀气腾腾的剑,然而一根梅枝,暗香浮动,气韵沉远,更使他英姿飞扬,逍遥洒脱。
四周传开议论声,俱是在夸赞危怀风,岑雪面颊微粉,胸腔像是奔涌有热浪,一下下的,澎湃不已。
“原以为危家儿郎将门出身,心思不如何细腻,没承想他竟能看出昊儿的怯懦,这样体贴又热心的儿郎,委实不多见了。”寇氏看着在危怀风陪伴下越来越自信的岑昊,由衷动容。
二爷岑元吉五味杂陈,本也想夸,然而顾及这桩婚事背后的利弊,顿时又难以开口。
长房那一桌,人最少,这厢也最安静,云老夫人看着厅外,欣慰道:“昊儿回回登台,回回怯场,明明牛犊似的一个人,偏在这事儿上吃亏,但愿这回以后,能把这毛病根治喽!”
岑元柏不说话,眼也并不朝厅外看,徐正则反应快些,向云老夫人微笑:“昊儿年纪尚小,又不爱在人前出风头,怯场很正常。他喜爱练剑,往后有怀风兄带着,必能独当一面。”
云老夫人点头,看回默不作声的岑元柏,又无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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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散后,小辈们大多要往府外溜,看一看江州城里的灯会究竟是何盛况,云老夫人一向仁慈,并不拘着他们,待众人散后,独留下岑元柏,借口腿乏,让他搀扶自己回颐天堂。
岑元柏自然知晓这一趟是别有用意,扶着云老夫人,恭谨孝顺,不多发言。走至抄手游廊里,云老夫人果然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顾虑,但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危家儿郎又是阿雪心里中意的人,你又何必总是垮着一张脸,成心冷落人家?”
岑元柏眉目不动:“孩儿面相生来如此,母亲误会了。”
“我误会?”云老夫人撇眉,在他手背上一拍,“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那张脸什么时候是假臭,什么时候是真臭,我看了四十多年,还能看岔眼?怀风这两次来,哪一次不是彬彬有礼,诚心诚意,可你扪心自问,给过人家一次好脸色么?”
岑元柏不语。
云老夫人道:“以往你的私事,我从来不多干涉,你心里看重柔柔,不愿纳妾,不肯续弦,哪怕一生膝下无子,也不要让旁人来取代柔柔的位置,我都理解。也正是因为理解,所以今日才为阿雪感到不平。你与柔柔青梅竹马,情深义厚,阿雪与怀风何尝不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聚散离合,几经坎坷,才换来今日的缘分,你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再成为他们的阻碍?难道,非要让阿雪嫁给王懋那样的人,换来所谓的锦绣前程,才算是美满吗?”
岑元柏一时哑口,想起王懋那些行径作风,更有些烦闷,沉声道:“孩儿若是想做他们的阻碍,母亲不会有机会见到危家任何一个人。”
云老夫人叹气:“是,我知道,这桩婚事你是应下来了,可你心里当真想过要成全吗?天下纷争,各主相斗,你一心认定庆王,根本不想与危家结亲,可恕我这老婆子说句不敬的话,乾坤未定,谁又知道何人才是那真龙天子?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