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夫人平日里话不算多,今日想是高兴,开席以后,率先问候危怀风,要他权当是在自家吃宴,千万莫拘谨。
今日家宴桌席按照各房来分,云老夫人与长房同坐一桌,右手挨着岑元柏,左侧是岑雪、徐正则,对面则正是危怀风。
青年人有气度,更有风度,唇未启,眼里先有三分笑,起身敬酒:“谢老夫人垂怜,怀风客居在外,形单影只,今日能来府上共度佳节,感受家人团聚之欢,荣幸之至。这一杯薄酒,先敬老夫人!”
岑家儿郎大多严肃,特别是岑元柏这一辈,一个个像是驴来投的胎,动辄把脸拉得老长,像危怀风这样爽朗、敞亮的儿郎,云老夫人已是许久没见了,这厢看着,心里熨帖,笑道:“喝慢些,家里长辈多,一会儿敬酒,有的是你喝呢!”
危怀风也笑,想是当真孑然久了,听完这一句,竟有点眼热。放下空酒盏后,他重新满上,举杯向岑元柏,诚恳道:“第二杯敬伯父,这桩姻缘,感念伯父成全!”
岑元柏眉间微蹙,似乎不太想回应,迟疑时,被云老夫人在桌席底下踢了脚,唇一抿后,举起酒杯来应酬,并无言语,虚碰一杯后,仰首饮尽。
危怀风眼神微黯,自嘲一笑,一饮而尽。
岑家人过生辰有个传统,若寿星是长辈,则各房里的晚辈都要在家宴时为寿星表演一个节目,说上几句吉祥的祝福话,算是恭贺寿辰;若寿星是晚辈,则长辈们送礼物,比寿星年龄小的晚辈按行次轮流表演节目。
岑雪是长房嫡女,在女郎里排头一个,底下有岑茵、岑晔、岑昊等一溜小辈,粗略一算,至少十人。长辈们送完生辰礼物后,岑茵先出场,身着一袭明葱色团花长裙,手捧玉笛,为岑雪吹奏一曲《三生缘》,曲罢,笑祝岑雪、危怀风二人永结同心。
岑雪自是脸热,被起哄后,更有些羞臊难当。岑晔坐在席间,看出来后,对从厅前退下来的岑茵说道:“今日是阿姐生辰,又不是她与危大哥成亲的日子,你祝那个做什么?”
岑茵不理他这个小古板,扬眉:“你管我,阿姐爱听便是。”
岑晔板着脸,整理衣袍,昂首挺胸走上厅前,正经道:“今日是阿姐的生辰,我为阿姐吟诗一首!”
“晔儿今日怎的又吟诗?上回你大哥过生辰,你才刚吟过吧?”三夫人赵氏忽然道。
“岂止是上回,上上回,再上上回,晔儿哪一次不是吟诗呀?”一贯温柔的四夫人沈氏也跟着打趣起来。
众人失笑,岑晔婴儿肥的脸涨红,然而人立在厅堂前,巍然不动,仿佛学堂里怒视顽皮学子打闹的老学究。岑雪被他这模样逗笑,掩嘴咳一声,道:“无妨,晔儿声如金玉,出口成章,我爱听他吟诗。晔儿,来吧。”
岑晔头颅一仰,清清嗓子,昂然吟诵起来,不时撩开衣袍,在厅前踱步。
众人敛容,凝神聆听,危怀风听了一会儿后,头侧过来,低声问岑雪:“他自己作的?”
“自然。”岑雪小声应,语气里难掩自豪,“晔儿早慧,六岁时便会作诗,八岁属文,今年十二岁,已能写出一篇可圈可点的策论了。”
危怀风点头,道:“那跟我差不多。”
岑雪一怔,原以为他会震惊,谁知竟来这样一句自夸,看他的眼神不由狐疑。危怀风坦荡道:“我少时功课很好的,你不知道?”
岑雪心想,少时尽看你玩耍打架了,谁知道你功课如何,心头一动,道:“那你也给我作一首?”
危怀风笑:“我又不是你的后辈,做什么要给你表演节目?”
岑雪腹诽心虚,摊开手伸向他,说起来,他还没送她生辰礼物的。
危怀风余光瞄一眼岑元柏那儿,不动声色地把那白晃晃的玉手推回,指腹残留那一触而分的温软,忍不住摩挲两下,声音跟着压低:“急什么?”
岑雪耳畔被他鼻息拂过,微微发热,便想辩两句,倏地撞上岑元柏严厉的视线,悻悻转开脸。
排在岑晔后面的是三房的岑珮、四房的岑汐,接下来便是这一辈里最闹腾的岑昊。岑昊今年七岁,平日里生龙活虎,无所不能,可每回碰上这样的场合,偏就拘谨得像换了个人,双臂贴着大腿杵在那儿,俨然一根木桩。
“我、我今日、我……”岑昊舌头打结,半天说不顺,气得憋红了脸。
危怀风稀奇:“他下午不这样啊。”
岑雪也费解:“昊儿每回表演才艺,都像被抓来候审一样,舌头半天捋不直,也不知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