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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啊,你呀,又说这些客气话。咱们自家人,互相拉扯都是应该的。”吴芳最是个要面子的人,这时候是说便宜好话的关键时刻,尤其是该受的罪都已经受完了。

“嗯,是啊,”周格坐在吴芳对面,和杨帆紧挨着,点头道:“大姑和表姐也不用这么着急回去,手术做完,再多休养几天,等精神好了再说,毕竟厦门这边,去医院什么的都比老家方便。是吧,妈?”

她满脸是亲亲热热的笑容,似乎无意地,抬头看了吴芳一眼。这一眼,像西燕家初来那晚,吴芳时不时地转头投在她脸上的一样。

“…也是,不怎么忙!”吴芳握着筷子不得不回答,努力让自己表情如常,这时候千万不能露马脚,可她嘴角还是没藏住地耷拉下来,马上又转头掩饰,朝老杨道:“你说呢?”

“哦,”老杨突然被问,正夹菜的手僵在半空,哈哈着:“是啊,难得来。那个,不忙,等好了再说。”

吴芳听着,吃饭的胃口也没了。趁人不备,迅速白了老杨一眼。

晚间,关灯的时候,吴芳站在床边,叉着腰埋怨:“你就没点儿眼色么?还让她们手术完了再住下去,还有完没完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杨刚坐上床,屁股还没坐稳,回嘴道:“我不就是顺着你的话头往下说的嘛,你又不满意,我这回可是看了你的眼色才说的。”

“你们家的亲戚,你就不能说两句。周格事不关己,瞎客气,你这么些天,还不知道底细么?你就说,西燕爸爸乡下的生意也忙,一个人不能支持太久,等时间差不多还是早点回去,这不就结了么?就你死心眼儿,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吴芳气得只差没有伸手打他两下。

老杨还不识相地絮叨:“我死心眼儿,我照着你的话说也不对,不照着也不对,横竖都是我不对。”

“你就是一辈子不明白我的意思!”吴芳气咻咻地总结。总结出一段大多数老夫老妻间的真理。

这点生活的小风浪,全拍打在吴芳家里。周格家回复了以往的平静,他们两口子早出晚归的上班,唐致也忙得不着家,孩子仍旧托付给爷爷奶奶。这家庭运作模式,像极了原始人类,青壮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人和幼儿留在山洞里。

不过和原始人不同,原始人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每时每刻盯着孩子的一举一动。现代人就不同了,盯着娃的好几双眼睛,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凝视,真是令人窒息的凝视。

周格也是凝视的人之一,不过她是通过家里的监控摄像头凝视。她在办公室整理 ba 课程的作业,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动身回家。期间,她通过客厅的监控,看见奶奶又给木木做了宵夜,让他喝番鸭汤,还煮了面线。

她看着,长长叹了口气。她之前说过好几回了,晚上不要给孩子吃太多,尤其是睡前,不准养成吃宵夜的坏习惯。可惜她的话,全家没一个人听进去,爷爷奶奶觉得,孩子有胃口,想吃就应该吃;爸爸觉得,吃点东西怕什么,又吃不坏,多吃点儿长个子。

她走出办公室的路上,带着耳机给杨帆打电话,“喂,你今天加班么?到家了么?”她问。

“是啊,最近比较忙一点,刚好上项目。我在回家的路上,你呢?还在忙么?”杨帆通勤的路比周格长,不过他这时已经快到家了。

“我正准备出发回家。”周格电梯到了负一层,“我跟你说,晚上妈又给木木吃了很多东西,睡觉前还给他煮面线,喝一大碗汤。这样不行的,孩子吃那么饱,没一会儿就上床睡觉,消化系统都打乱了,很容易积食。”

“哦,”杨帆听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停顿了一刻,还是不吐不快:“这个事情,我明天再跟妈强调一次,不过你是不是又盯着家里的监控看了,咱们当初装监控的目的,不是为了监控妈在家里怎么照顾孩子的,你还记得么?是为了咱们不在家、想木木的时候,能随时看看孩子。”

杨帆的话,传进她耳朵里,耳机微微震动。她坐在驾驶位上,没发动车子,安静等他说完。“你这意思是我不该看咯?看看孩子,和看看孩子有没有吃好喝好,不是一回事么?”周格在孩子刚出生的前两年,面对育儿冲突,常常选择回避,息事宁人为主,家和万事兴;后来宁得太久,这家里的每个人都以为她没有意见。她终于,不能再忍了。“你不是也说,有问题要直说么?我不看怎么知道有问题?”她也微微结起了眉头。

杨帆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过弯道“隆隆”的噪音。他等噪音过去,才开口:“行吧,我就是提醒一句。妈那边,我会再跟她说的,让她不要准备那么多吃的,听你的意思,不让孩子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