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把胖大橘抱在腿上,用三根手指头当梳子,从头顺到脚,再逆回来,来回搓)弄,抓得胖大橘在她手边一个劲“呼噜呼噜”,闭着眼睛用头顶找她的头掌心。金花凑过去闻闻它脑袋顶,用翘鼻尖儿碰碰脖颈儿上的长毛,小声说:“乖孩子。”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抱着猫儿时稍稍安定些。
宝音忙着把屋子里细处再收拾一遍,进进出出,不经意瞥见胖大橘躺在皇后腿上,毛茸茸的长尾巴耷拉着,露着白肚皮张牙舞爪,离皇后的肚子只有一寸,于是说:“娘娘仔细。”皇后小手在大橘白肚上轻巧点一点,再柔柔摸到自己身上,迟疑着爱惜地揉一揉,抬起脸来弯弯眉眼说:“不妨事,它有数。依着我,一天摸一万遍,手都松不下来,看看伊长大点儿没。姑姑,这样是不是不好?”说着竟然脸红了,摇摇头。又看窗外,红日高悬,喃喃说:“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心里想着,等他也知道这个喜信儿,这个肚儿,一天得被极爱惜地摸两万遍。
宝音倾耳听,外头隐隐约约闹哄哄的,说:“老奴出去瞧瞧。也许是御舆来了。”皇帝探皇后惯不用通报,不要她在门口跪迎,总是自顾自就来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被静妃宫里的太监拦住:“姑姑请回,我们宫里主子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准皇后娘娘出门,娘娘随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太监是前明留下来的汉人,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宝音一个字儿没听懂。但看他一条胳膊拦在门口,只能抻着头往外看,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人手一只瓢,正舀着白灰往墙根儿地上洒。忍不住用蒙语问:“外头忙什么?”
拦门的太监哪儿听得懂,只管推着胳膊把宝音往宫院里赶,嘴里念着:“回去回去。”
宝音悻悻回来,走到廊下,看身上,刚刚太监拍的一个白手印,心里嫌弃,掸净了,进屋说:“外头乱叨叨的,宫道上太监来来往往的不知道洒什么,想是皇帝不常往永寿宫来,正在洒扫净街。”
皇后听了,松开猫儿,纵着腿探鞋,要下炕,说:“我也去看看热闹。”被宝音扶住,仍把她往炕上送,又听宝音劝:“娘娘,外头尘土飞扬,呛着不是玩儿的,你只安心躺着,还要好好将养着不是。”又把猫儿送到她怀里,“你们玩儿,老奴去洗洗帐子。”说着动手拆床头的帐子。
皇后弱弱伸手拽宝音的衣裳袖儿,说:“洗它做什么,左不过该走了。姑姑点个茶,咱俩说说话。”小姑娘那样摇着宝音的袖儿撒娇,宝音看了眼她蜡黄的小胖脸,忍不住停下手,想,若是天长日久住时,再洗也不迟;阿拉坦琪琪格这小可怜见的。于是马上问:“娘娘喝什么茶?可惜没带茶食来。”
皇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儿转一转,说:“随便什么茶,去去腻。茶食就吃酸梅子,昨儿四贞不是把那一罐子都带来了。姑姑帮我拿来。”
宝音一边去找酸梅子罐子,一边问:“娘娘现在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酸儿辣女’呗?姑姑也信这一套?您接过大几十个娃娃,这个准嚒?”皇后一边撸着猫儿,一边说了这一句,又说:“我想要公主,从小给她穿好看的小裙子,扎小辫儿,让二哥三哥带她玩儿。”掰着手指头算,“不止福全和三阿哥,杨庶妃和端贵人的孩子也比她大,几个小哥哥小姐姐!”还有几句不便说,生在皇家,阿哥若是继位就罢了,没继位的,恐怕一辈子被继位的兄弟忌惮;可是继位当皇帝又没什么好。看福临,天天操心,一会儿海上不太平,一会儿云南出事儿,没个静心的时候。顺治后一代的皇帝还要除鳌拜、平三藩,一面□□,一边抗葛尔丹,从少年忙到老年。她不想要娃娃操这么多心。
“依老奴说,生阿哥有儿子的好,生公主有女儿的好。大清的公主多半要跟蒙古和亲,从小在紫禁城花儿一般地娇养长大,怕是受不了草原的风沙。娘娘也舍不得不是。”宝音“噗”拔开酸梅子罐子,幽幽说了这一句。
“也是。十二三岁就送走和亲,我可舍不得。这么看还是儿子好,至少出宫立府前都能养在跟前。”若是以后继了大统,就能长长久久母子作伴了。捡颗梅子噙在嘴里,“归根结底,想那么多也没用。伊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出生,我能陪伊健健康康长大,就知足了。”手摸在肚子上,“也不知道伊在里头好不好。”
古代生产全靠中医号脉、稳婆接生,一旦怀孕生产时出点儿意外,大小都保不住是常事儿,所以才说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也是因为生产危险,宝音这样粗通医理、经验丰富的稳婆,也许急中生智拽一把,就能把产妇母子从鬼门关拉回来,难怪受蒙古贵族推崇,奉为上宾。可就算宝音,也不敢打保票皇后一定顺利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