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安茉心里就踏实多了。她哼着歌儿躺在冷硬的床上,一边无声的落泪,一边微笑的看着灰暗的天花板,一边听着小仝爸小仝妈指桑骂槐的不带重复性的世间最脏最下流的那些骂人话。

第二天,小仝爸小仝妈先是去安茉出车祸的地方找人问,问别人谁记得肇事的卡车。但没什么人记得这事儿,安茉又没死,交通警察又没来,茶余饭后也就过去了。小仝爸小仝妈不甘心的又去找小仝爸远方亲戚家的一个二弟弟,论资排辈安茉要管人家叫二叔,据说是当地物资局的局长,非常有社会关系网的一个男人,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比较听话,二儿子在小城市属于打架非常狠的那种,根本没人敢惹他,绰号馒头哥。。

小仝爸希望通过安茉的这个二叔找到肇事者,弄一笔钱。安茉的这个二叔对这种小事儿根本不上心,小仝爸小仝妈根本没说安茉的情况,只说撞完人跑了。安茉二叔以为没出什么事儿,就哼哼过去了,也没费心思帮着找。

从第二天开始,安茉的后脑勺就肿的跟锅盖似的,又厚又软。软的就像整个后脑勺的头皮都能用手揭下来似的,晃晃荡荡的坠在后脑勺上,厚的用手摸摸,就跟融化了一半的雪糕似的,一戳一个坑。。

安茉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迷迷瞪瞪的,骑着自行车依旧上学,她甚至觉得沉重的后脑勺坠的她的头都不自觉的朝上仰起了三十多度。很多年后流行的说什么脑袋还是眼角向上仰起三十多度还是四十五度的,那根本不好受,装逼的文艺范儿选择的角度都他妈的像个受虐的倒霉蛋儿。

偏偏就在这种状况下,安茉遇到了铭洋。那时那刻,安茉的心,彻底的被自己打碎了。

她从来就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把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自己呈现在铭洋的面前。以前那么发还算意气风发的日子,她考试考在班级前几名的时候,她的文章发表了,获奖了,每个能让安茉挺起胸膛的时候,她都没有遇到过铭洋。而此时此刻,她被一辆卡车撞飞在马路上,指关节的骨头都露了出来,脑震荡的脑袋嗡嗡嗡的响着,听什么都像耳水失去平衡,隔着厚厚的保鲜膜带着深山里面的回音。。

脑后淤血坠的安茉的脑袋像是被小学时候于德峰蛮横的用手往后拽着头发似的,她的双手和手臂,到处都是擦伤的结痂和碰撞的淤青。安茉的头发在肿胀的脑后淤血基础上,飞散的就像很多年前,过街天桥上面摆地摊卖的那种秃头小人,回家随便浇点儿水脑袋上就能长出来参差不齐的杂草的那种凌乱。。

那次是安茉初中毕业以后的第一次遇到了铭洋,两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各自交叉式的彼此穿过一条不宽的马路,慢慢悠悠的擦肩而过。铭洋干净柔和的表情里,充满了看向安茉的探询,就像他骑车的速度,慢的都可以走路了。安茉被迫转过头看别处,昂着不情愿的三十几度的头颅,像是陌生人一样从铭洋的面前驶过,当她的眼角再也看不到铭洋,泪水就悄然无声的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些状态,偏偏都要被你看到?没有花样美丽的青春年华,但为什么连最普通的正常的人生轨迹也要偏离的不成样子?上帝他老人家老了吗?关一扇窗户的力气要如此的久,关关开开的,谁能帮帮上帝他老人家?一下子关掉安茉的窗户算了,一关百了。

小仝爸和小仝妈半个多月都在折腾,为了找肇事司机弄笔钱,甚至不惜花钱送礼托人,但所托非人,对方也没能帮到什么忙。小仝爸又把这笔送礼的钱算到了安茉的头上,质问安茉为什么不撞死算了,还活着回来干什么?安茉虽然也没弄清楚自己活着是干什么的,但她至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为了活到被小仝爸骂死的这个层次上。。

分文理班之前的考试,安茉的成绩下滑的一塌糊涂。她像一粒细小的砂子,被茫然的人群就此淹没了,整个班级的前几名,大家甚至忘记了安茉最初的位置,同时忘记的还有安茉这个人。

从车祸之后,安茉的大部分白天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趴在课桌上睡觉。脑袋沉沉的,看什么都模糊,她甚至听不到上下课的铃声,后脑勺肿的跟个帽子似的,软软的,松松的,而且还热热的,连带着她的额头经常也是热的发汗,身体软的像没有骨头的史前生物体。。

倒是只有宁赫兰和张雪峰还会偶尔的问问安茉感觉怎么样了,安茉只会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耗费,但她真的很感激宁赫兰和张雪峰,至少还算有人关心自己。安茉一直在想,现在按照她的成绩,到底应该选择文科班,还是理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