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仝爸这个时候突然发迹了,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一段时光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普遍到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的时候,但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想着法儿赚钱,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的死工资只能暂管全家人勉强吃饱,还到不了不饿的高级程度。小仝爸凭着自己的瓦匠活儿,跟着别人打起了黑包工,在别人的黑包工队伍里当起了大技工,别人吃肉他喝汤,赶上肉多的时候,汤水的营养也不会太差,小仝爸的辉煌就在于他赚到了营养丰厚的汤水钱。
男人似乎有了钱都愿意现,安茉不知道小仝爸到底赚了多少钱,她知道的就是自己看到的。小仝爸很大手笔的给自己买了一块浪琴的手表,据说当时的价格是800块,给小仝妈花了500块钱买了一块瑞士的梅花表。还各自买了当时流行的呢子大氅,还有整套的哔叽外套。家里还买了一台日本原装的美玲阿里斯顿的双卡录音机,除了能放卡带,还能录音,还可以听收音,这在当时是挺招人的,原装的,声音好的不得了,商标上美玲和阿里斯顿很亲昵的搂在一起。
家里的生活貌似也跟着有改善,因为小仝吃月饼的时候,只吃皮儿不吃馅儿,安茉的生活也随之得到改善,因为她可以吃到更多的月饼馅儿。
小仝爸更喜欢跟着黑包工一起揽活儿了,小仝妈笑得嘴唇都很少能合上了。不过这也难说,好像她天生就上嘴唇短合不上嘴巴也有可能。但她好歹能抻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在小仝二婶面前走来走去了,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也终于敢在晃晃手腕上的瑞士梅花名表时不停的嚷嚷了。
就连一向看安茉不顺眼的王淑嫦,似乎也在知道安茉家日子好过后,有些许改变。虽然她照样没正眼看过安茉,但至少对小仝开始好起来,在葛治国和余强看来,小仝更像是王淑嫦家的远方亲戚。
本家小子好了疮疤忘了痛,竟然问安茉她和云志是什么关系。安茉愣了好久,她突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和云志什么关系,不是亲人,是熟人吗?会不会有熟人拎着砖头帮自己报仇出气?安茉想着查范范和阿吴算是自己的朋友了,但当葛治国和余强欺负自己的时候,他们也没到云志这个份儿上。安茉想不明白她和云志的关系,但一想到云志说他存够了钱,就离开这个城市,去b市找那个生了他的女人,安茉还记得云志咬牙切齿的闷着声音说出的那个名字——苏珏。
安茉突然开始羡慕云志,至少他还有一个生了他的人可以去惦记,安茉就没有,小仝妈和小仝爸,包括小仝在内,突然某天全部消失了,安茉想着她也未必会想起他们。最近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安茉,最要命的是直接导致她在学校参加室内各小学的舞蹈比赛的时候,跳丢了自己的舞伴。
诺大的比赛场,市区城郊等二三十所小学校的学生参赛队伍齐刷刷的亮相。大喇叭里放着轰隆隆的音乐声音,安茉他们学校千挑万选出来的学生组成了舞蹈队。本来是没有安茉的,但找来找去都没办法找到有合适身高的学生,而安茉的身高,刚好合适,王淑嫦像是被人揍了似的,勉强同意让安茉上,为了预防万一,还特意给安茉安排了跳舞最好的一个学生。就这么一次露脸的机会,安茉茫然的跳丢了自己舞伴,在一堆转圈的人中不知所措的朝空中举着烧火棍似的手臂,还要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大红纸卷扎的花束。
学校公认的跳舞最好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变成了一个人,毫无优势的在一群跳舞不怎么样的学生中跳着独角戏。安茉在东她在西,场外围观的对手学校,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
原来经历真的会毁掉人性,即便再重新给了那些人同样的机会,他们已经失去接受的能力了,反而更适应被折磨被羞辱的过场。比如安茉,她怎么都没勇气也没尊严站在别人热情的眼神里,但她却能在王淑嫦的责骂和羞辱中,冷冷的盯着对方,看王淑嫦看葛治国和本家小子,看的他们更加的暴怒更加的失控。
安茉去找云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唯一一次可以做正常人的脸。
砖厂的人散散落落的,砖厂老板去谈生意了,工人们马上跟放羊似的散漫下来,打牌的打牌,看小人书的看小人书。没人管谁还拼命工作呢?得闲就是命,活的舒坦才是硬道理。安茉在砖厂没找到云志,倒是有工人不怀好意的指指远处已经收割了一半的高粱地,说云志去那儿方便了。
安茉竟然真的跑去高粱地,她急切的想见到云志,想问云志为什么自己会跳丢了舞伴?为什么在敞敞亮亮的被人热情的拥簇着的场面下,竟然会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会觉得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