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席子的时候,好像突然又跑出来一大堆人,军绿色的大棚子都不够用了,桌子摆的到处都是。贴在帆布上大红喜字被风吹的啪啪响,初春的暖阳里,弥漫着混合了各种味道的菜香。操办喜宴的大师傅拳头大的勺子不时碰到炒菜的大锅,叮叮当当的想着。
安茉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妈妈,安茉妈妈抱着一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男孩儿坐到了主客的席上,那个小男孩儿手里抓的全是高粱饴和红双喜的奶糖。安茉下意识的从外婆帮她做的“烫绒布”(谐音)的衣服口袋里拿出刚才三姨给她的另一块高粱饴,她突然觉得自己小心翼翼的留下来的那块糖是多余的。
安茉和四姨被安排在娘家客的拼桌上,都是远房亲戚和一些小孩子。安茉盯着妈妈身边的小男孩儿看,四姨就小声的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儿是她的弟弟,叫小仝,比安茉小一岁,但生日比她大,是正月的生日。安茉一直以为那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弟弟很小很小,所以妈妈才会没办法把她接回家,她没想到小仝这么大,比舅妈家的大表弟小华还大,小华和小仝同年,但小华是冬月的生日。
“我们小仝……那没说的……”安茉的妈妈兴奋的给主客桌上的客人介绍着她的儿子,声音高过了其他人的说话声,“我们小仝才五岁,来我们家定娃娃亲的人家有十好几家呢,都说小仝长得好看,你们看小仝这大眼睛……在医院出生的时候,人家医生就爱的不行,都不让我们出院,说小仝将来少不得是个……大人物……”
安茉看到主客桌的客人们争相去捏小仝的脸和手,安茉妈妈的表情透着满足和兴奋,她不停的把好吃的东西夹到小仝面前的碗里。安茉看看自己和四姨所在的娘家桌,远方亲戚大多互相不认识,大部分的人都忙着给自己的孩子夹着菜。四姨也自顾自的吃着,除了一碟拔丝地瓜,大部分的炒菜都被抢的差不多了。
安茉用筷子笨拙的挑着拔丝地瓜,她妈妈赞美小仝的声音就像操办婚礼的忙头,一声高过一声。安茉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到主客桌,也跟说小仝似的向别人介绍自己,至少主客桌上摆着的那么多好吃的可以让安茉吃个够。拔丝地瓜被安茉挑的拉着长长的丝,四姨告诉安茉要把拔丝地瓜在冷水里蘸蘸才行,糖丝会藉着冷水断开,变得脆脆的。
安茉在冷水里蘸了拔丝地瓜,放进嘴巴里嚼着,裹着豆油和糖丝的地瓜变得异常好吃。县城到底比外婆的屯子好,吃席子的场面透着城里人的优雅和身份。娘家桌上的客人没有人问安茉是谁的孩子,大部分人都顾着自己的孩子。安茉看到小仝面前的碗和碟子已经被妈妈夹过来的鸡肉、猪肉排骨肉堆满了,而她面前的小碗里,只有一块咬断了的拔丝地瓜,还有四姨帮她夹得炸丸子,地瓜馅儿的。
妈妈的家
三姨的婚宴结束后,安茉没有看到妈妈和她怀里抱着的小仝。外婆和四姨找了一圈,才知道安茉的妈妈抱着小仝回家了,外婆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妈,俺姐以为你带着安茉和四儿回去了呢……”三姨说的很小声,她还特意把剩下的糖果往袋子里装的哗啦啦的响,塑料纸发出的摩擦上消弱了三姨说话的声音,但安茉却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是说了让她带回家吗?还真当是来亲戚家吃顿饭就走啊?还想让咱妈看多长时间啊?”安茉四姨火爆的脾气和嗓门成正比,她的眉头皱的都能拼出蝴蝶花来。
“小点儿声!”外婆的脸色煞白,她是没想到安茉妈妈连个招呼不打就回家了,难不成还想着吃完席子安茉再跟着回屯子吗?
安茉低着头剥着大虾酥的包装纸,她不是听不见,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都不懂。也许小宝成说对了,妈妈从来就没想过要她,六年了,她在外婆忍了六年,而妈妈见到她的表情淡淡的跟抹了淡粉色的粉似的,模糊的淡漠的陌生的。安茉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看着象亲人的人都让她小小的心灵生出一种绝望呢?即便是外婆怜悯的心疼的眼神,还有背着她落下的眼泪,都像是昭告天下,安茉是个多余的人,不然外婆也不会无端落泪。
“咱姐也太……”三姨小声的抱怨着,她把剩下的所有点心和糖果都塞给安茉。结了婚的人许是对自己即将面对孩子的到来有种特殊的心情吧,安茉的三姨这个时候是真的可怜起她来。
“我送孩子回去!”安茉的外婆似下了决心似的,收拾好安茉的东西,带着她去妈妈家。
外婆和四姨带着安茉走了不太远的路,告诉她就要到妈妈家了。安茉却从来没有过的恐慌,这种心慌的感觉,比大表弟和二表弟两个同时欺负她还要来的厉害,安茉甚至都迈不动脚步了,若不是外婆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安茉怀疑自己会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