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刘通的陵墓前,遥望着远方。陵墓修建得如同王陵一般,长长的陵道一眼望不到边,华表、灵门、石马、石像,无言地见证着墓主的辉煌。
这里面葬着刘通夫妻及上溯三代。但是里面葬着的这个人,与她毫无血缘关系。
她曾经派刘美与张怀德多次去蜀中寻访,只可惜她从小跟着婆婆流离失所,早已经根本找不到任何的亲人了。一次次的寻访,一次次的失望,直到这种失望最后变成永远的绝望。
刘美死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替她找回亲人了。这数十年来,她在名义上,一直是墓中这个人的女儿。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也渐渐死了这条心。
“也许,命里注定,我该是他的女儿罢了!”谁也想不到,当时真宗临时为她编的身份,竟然在冥冥中将两个完全无关的人,连在了一起,并载入史册。
方仲弓的奏折还在留中未发,又过了数日,三司使、权知开封府程琳向太后进献了一副画,画的是武后临朝图。画上的武则天身着龙袍,称帝登上龙椅,俯视着天下。
这幅画,已经挂在太后的寝宫中,整整挂了三天。
钱惟演进入宫中时,正看到太后在看着这幅武后临朝图。钱惟演看着这幅图,轻轻地叹了一声。
太后转过头来,问道:“惟演为何叹气?”
钱惟演叹息道:“遥想武后风采,今人再难得一见。纵然画师妙手天成,也不过只得皮毛,难见其神。”
太后淡淡地道:“今人怎么能够见过武后呢,不得其神,也是在情理之中。”
钱惟演微笑道:“仅若此画师见过太后,便不会画得只具其形,不见其神了。”
太后凝视着他,眼中寒光一闪,徐徐地道:“惟演此言何意?”
钱惟演道:“太后自侍奉先帝辅政以来至今,功绩卓著。太后多次下诏:募民垦田、兴修水利、亲耕御田、关怀百姓。别的不说,只与太后问政前后相比。太宗皇帝驾崩的前一年至道二年,户部统计天下百姓为三百五十七万户,而去年户部的统计是八百六十八万户;至道二年垦田数为三百十二万顷,去年为五百二十四万顷;至道末年,开采银十四万两、铜四百万斤、铁五百万斤,去年开采银二十一万两、铜五百万斤、铁七百万斤。太宗在日,北有契丹进犯,西有李继迁叛离,蜀中有王小波、李顺作乱。而今日我们与辽订下百年合议,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畏天朝这之威来归,四海纤尘不起,百姓安乐。先皇在日,四凶作乱,蒙庇圣聪,而今太后在朝,不信异端,则王钦若、丁谓之流无以用,任为吕夷简、鲁宗道、王曾等贤相,天下人谁不赞太后圣德。太后德才威望,均不下于当年的武后。女子称帝,已有前例,臣不信只有武后专美于前,而无后继之人。”
太后震怒道:“大胆钱惟演,你竟敢口出悖乱之言,难道不知道是死罪吗?”
钱惟演跪下,抬起头来,神情镇定如故:“钱惟演在太后面前,从来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想法。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太后与龙位只差一步,何不走出这一步来,难道说您真的甘心只让武则天成为千古一帝吗?”
太后看着钱惟演,慢慢地、优雅地坐了下来,淡淡地道:“我早该明白,方仲弓一介小臣,怎么敢这样大胆进献这样的奏议;程琳又怎么敢上这样的画图来。”
钱惟演直视着太后:“太后以为是钱惟演在教唆的吗?”他笑了笑道:“惟演若要教唆,也不至于这般浅显吧!”他跪前两步道,双目炯炯:“太后还不明白吗,这是百官之心啊!”
太后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寒意来:“百官之心?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僭用百官之心的名义来?”
钱惟演冷笑一声:“百官之心,早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了。当今皇上已经逾冠,范仲淹、晏殊等人数次上表请求太后归政,太后何以把他们远贬了?太后既然不准备归政皇上,皇上已经成年,日日在朝堂上做一摆设,对着名义上属于他的权力触手可及却始终不得,焉能无怨?太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若是想让皇上成为真皇帝,太后当归政皇上。若是太后仍执掌朝政,则朝堂上又怎么还能再出现一个国主呢?”
“哈哈哈……”太后忽然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却一股无奈之情涌上心头:“我现在才明白太祖皇帝当年陈桥驿上,黄袍加身时的心情。世人都说他早有预谋,只怕当时他也是……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