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看奏折,看到永安军奏报去年占城稻面积扩大,收成增加,于是顺口问了一声:“这占城稻是什么时候开始种的?”然后大学士晏殊很奇怪地说,占城稻是当年太后首种成功的,天下皆沐恩德,怎么官家不知道吗?于是他又知道了一件关于母后的事。
细想这些点点滴滴,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令他惊异莫名。有时候他觉得沮丧,他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深藏不露却无所不知不所不精,而他自己却是样样稀松平常呢?
她甚至不曾为这个责怪过他,她经常赞赏他鼓励他,可这种赞赏鼓励,是母亲对儿子宠爱式的,那种“官家近日又大有长进了”的口吻,在他眼里,跟夸奖“从广昨日又长了一颗牙”式的夸奖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仁宗不由地说了一句:“儿臣怎么比得上母后?”
太后看出他的心思来,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那是你年纪还小啊!”
仁宗涨红了脸:“儿臣年纪已经不小了。”他顶了这一句,又觉得很沮丧:“可是,对朝政还是难以着手!”
太后哈哈一笑:“这算什么,谁又是天生圣人,还不是历练出来的。”自家的儿子自家爱,仁宗虽然自我感觉沮丧,但是在她的眼中无处不好,这孩子宽厚克已,仁爱孝顺,她眼中一扫而过莫说各皇族宗室无人可比,便是连带算上其他年青才俊,也都要逊他一筹。数将过来,也只不过比先帝略差这么一点点而已。
皇帝如今的年纪,也和当年她初遇先帝时差不多,只不过当年她遇先帝,是逃难贫女和一朝亲王,自是仰视的眼光。如今是母亲看儿子,自是俯视的眼光。也因此当今天子在她的眼中,终究是比先帝差了一点点。
但是就算是先帝,也是三十岁上才继得皇位,而且此后也有她一直在旁边辅佐,更何况如今官家还小,更是不必着急。
她看着仁宗的神情,知道他有些求好心切,凝神一想道“去了天雄军的陈尧咨,你可知道?”
仁宗点了点头:“儿臣记得,是已故枢密使陈尧叟的弟弟。”忽然想起方才太后问他“满朝的文臣大臣,以何得升迁,有何长处,有何短处”的话来,又忙道:“他是父皇考中的进士,善射,是个神箭手,好像听说还脾气暴燥。”
太后满意地点头:“不错,这就是察人,朝中文武之臣,你得把他们的好恶来历都掌握。”然后就转了话头:“陈尧咨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件趣事,如今我倒想说给你听听!”
仁宗忙洗耳恭听。
太后道:“陈尧咨善射,当世无双,他亦以此自矜。一日射于家圃,偏有一个卖油翁,立而睨之,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尧咨不忿就质问他‘吾射不精乎?’那卖油翁却说‘不过是手熟罢了。’说着便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沾油。”
仁宗道:“这一手绝枝倒也难得。”
太后轻松道:“也不算难得,手熟而已。尧咨是个神箭手,一天不知道要练多少回射箭,积了多少年下来。那卖油翁天天卖油,这倒油的手法,只怕练得比尧咨更久更多。”她抬头含笑看着皇帝:“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故事吗?”
仁宗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忽然间有些哽咽:“母后!”
太后伸手,替皇帝整了整衣领,慈爱地道:“母后并不比你聪明比你强,但母后比你多了四十年的时间,来观察掌握这一切。天底下的事,就这么简单,唯手熟尔!我的皇儿,将来一定会比母后做得更好!”
仁宗一阵激动,陡然间信心百倍,昂首看着太后道:“母后放心,儿臣将来一定会做得更好,一定会有手熟的时候。”然后跪下:“可是目前,儿臣还需要母后继续训政。”
太后拉起了皇帝:“好!”
第三十二章 晋祠风云
“……高侔紫极威神异,回据柔灵胜势宣。矗矗端平规景叶,煌煌丰丽圣功全。承隅阳马层云隔,鸣磬花台晓色先。别笈籙缄龙印字,清坛香奏鹊鑪烟。流泉灌注通河汉,列馆回环接洞天……”这是当朝副相夏竦为玉清昭应宫所写的贺诗中的几句,虽说应制诗难免乏味,但从中玉清昭应宫的辉煌与精致可见一斑。
玉清昭应宫建于大中祥符二年,玉清昭应宫内除贮藏“天书”外,尚供奉有玉皇大帝、圣祖真武大帝、本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等的塑像神主。其东西三百一十步,南北一百四十步,总两千六百二十区,有三千六百一十间殿阁楼宇,一应宫室,皆选亳州最佳生漆;窗牖凡平之处,皆改为透空雕镂;一应匾额题字以纯金为之;廊庑、藻井、斗拱处,以金箔覆之。宫殿成时,又召全国画师,画栋雕梁,极尽精美,时人皆以为其豪华程度,甚至超过了秦代的阿房宫和汉代的建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