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待谢林动手,走到另一具尸体旁哗的扯掉了白布。几乎是眨间工夫,他又将白布搭在了尸体上。回头怒喝一声:“怎么连衣裙也”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谢林说的甚为惨烈,杜昕言倒吸口凉气,死死盯着那张脸。
第十三章(三)
脸颊上有道长长的刀口,从右眼角直划到腮边,翻起的刀口像张开的嘴,几乎毁掉了半张脸。左脸上有掌掴印痕,嘴青肿,嘴角还有血迹。整张脸冻成青紫色,完全看不出半点沈笑菲的面目,除了那张唇,苍白中发青,小巧玲珑。细细的脖颈呈现出明显的青紫色指甲印,看得出是被掐死的。
女尸头发凌散披泄,双髻松散。杜昕言看到髻上还cha着一枚银簪,伸手取下细细看,眼前一黑,脑袋像被人用棍子狠命的敲击了下。他握紧了银簪,闭上了眼睛。
他还记得洛阳牡丹花会,他在百花丛中看到的沈笑菲。她身着蝶翅般轻柔的白衣,面覆轻纱,简单绾了个双髻,用了两枚与他手中相同款式的银簪子束住,任由长发直泄及腰。她只坐在那里,投来一个平和的眼神,他眼中已没有了牡丹的娇颜。那时他只觉得她太素太淡,扔出一枝胭脂红cha在了她发边。
揭下面纱的她脸型瘦削,肌肤苍白,唇色淡得只一抹粉色。薄薄眼皮下眼波更显清澈,脸颊因羞怯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色。他就想起了那日渠芙江上的粉荷,娇嫩得似要滴出水来。哪里是眼前这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她!谢林,你凭什么认定是她?!”杜昕言转身抓着谢林的双肩恶狠狠的问道。
他眼中有着狂怒与不信,将往常的温润潇洒抛了个干净。
谢林似被他吓住,半晌才说:“公子,她穿的是沈小姐的衣衫,又带着嫣然。两人身形都一样,当日从相府逃走了两女,偏偏就是她们。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杜昕言身体晃动,手无力落下。他背对着沈笑菲,脑袋嗡嗡作响。竟不敢再回过身多看她一眼。
“恭喜公子替老大人报得大仇!”
报仇?他本来是想报仇。他恨她,恨她设计父亲,恨她帮着高睿,恨不得将她凌迟剐了。他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为什么会看到死状凄惨的她心痛?杜昕言心里空荡荡的,谢林的话像尖针,密密砸砸,挑挑刺刺,带来铺开盖地的疼痛。他什么话也没说往外走去,心中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对自己说,不是她,她不会这样,不会是这样!
谢林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公子,是否送回相府?!”
相府?杜昕言眼前又浮现出笑菲坐在秋千上裙裾翩翩的样子。
那座被他一把火烧了的后花园里。他和她斗来斗去毫不知疲倦。
初初的戏谑,好奇,到后来的深究试探。一幕幕宛若昨日。
他曾举着手用衣袖为她遮挡阳光,然而等她真的睡着,他却忘记垂下手臂让阳光舔上她的脸。
他曾经管不住自己似的非要偷进花园和她斗嘴。被她激得拉过她吻上她的唇。她说:“男人不过如此!”激得他撕毁了她的衣袖来掩饰那一刻自己失控的举止。
见她气,他是那样的开心。为什么这一刻,恨她死,又为她难受至厮?杜昕言茫然的走出殓房,庭院中白雪寂静的飘落,他听到心咚咚的跳着,身体内好像有股力量在往喉间涌,他想吼出来。
“公子?”谢林在身后又问了他一遍。
送她回家吧,他不能再留她在这里,他控制不住想返身回去再看她一眼。那张恐怖的脸生生成了魔魇,让他难以相信,难以面对!杜昕言艰难的说:“找殓婆替她穿好衣裙。好好拾缀下再送回去。报刑部,人死百了,不用通缉她了。”
“是!”
阴沉灰云越积越多,在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飘下。寒风似刀,杜昕言披着黑色貂毛披风独自站在谢林发现尸身的巷子里。一队士兵正小心的铲开地面的浮雪。
他静静的站着,脸藏在斗蓬之中,吐里呼出丝丝白气。
“杜大人,你来看!”
杜昕言走过去,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冻成了块的雪被血迹染红,沾着一块衣料,他抓起这块雪,指间用力。雪块成粉末状落下,他握住了这块衣料,手微颤。与尸身上的衣裙料子是一样的。她真的死了?!直到来到现场,看到雪块中粘着的这块衣料,杜昕言才仿佛真正意识到,那个让他恨极的沈笑菲死了。
他曾想过,太子登基后,她落在他手中,他要如何一一报复回来。他还记得当日从小春湖飞骑赶回京城前对她咬牙切齿说过的话。他不是恨不得她死么?父仇不共戴天,他的不舍就是不孝。可是他为什么连谢林都不敢相信,非要来现场再确认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