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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不上来,这个蓝将军长得是不赖。和她说话也温言煦语,仿佛和她熟极了似的。可是她真的都忘记了,以前的事很远很渺茫,盖着重重的雾,吹也吹不散。有时睡醒不知身在何处,恍惚有个颀长的身影进来。不走近,隔了几步之遥,单在那里站着,她便会泪流满面。这种钝痛的感觉很熟悉,她在等那个人,但绝不是这位蓝将军。

“我不想嫁人,且过阵子再说好不好?”她拿小指勾开落在嘴角的发,转而兴匆匆道,“咱们筹东西,这会子就往将军府去吧!”

第二章行藏在我

艳阳高照,最适合踏春的季节。

马车拐进春晖坊,渐近将军府,布夫人的心却高高吊了起来。这是布暖苏醒后头一次来沈府,她害怕故地重游会唤起她的记忆。她昏迷了四个月,遗失了一些片段,连医正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睡得久了,脑子停下来生锈了。也或者是因为失血过多和缺氧,人死过一回,再活过来,魂灵就给重新打扫了一遍。

不管怎样,这对布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唯一不足的是布舍人翟升了下州别驾,调拨到到长安来任职了。这样的环境里,要避开一些人和事,实在是不能够的。原想留下布舍人独个儿在这里,自己带着布暖回老宅里去的。可惜布舍人办事糊涂,文人的清高傲慢倒是很足。没她从旁做参谋,经常容易得罪人。她两头都撂不下,实在为难。再想想布暖连蓝笙都不认识了,应该不会沈府里走一遭,就把所有事都回想起来了吧!

她战战兢兢的察言观色,布暖像只刚出笼子的鸟,左顾右盼,毫无任何不妥。尖尖的下颌,明媚的笑容,仍旧是当初绣楼里稚嫩的小姑娘。她心里安稳了些,这样方好。在长安呆着,早早晚晚会同她担心的人和环境有接触。总不能一直关着她,把她关到老死吧!

她看见了府门前威武的甲士,啧啧赞道,“做将军果然好,看上去恁地气派!”

布夫人把帷帽给她戴上,放下皂纱嘱咐道,“外祖母面前少说话,要有分寸,知道么?”

她嗯了声,一手去挎装了祭品和香油钱的篮子,跟着布夫人进了府门。

这府邸是很高的建筑规格,二品的大员,只要不吊藻井不用重檐庑殿顶,别的似乎没有太详细的要求。门上小厮通报说姑奶奶来了,立时有两个仆妇上来迎接,热热闹闹请安见礼,便引着往园子里去。布暖心情很好,正东张西望着,碰上那两个仆妇探究的目光。她撩起皂纱笑了笑,倒把人家笑得一怔。忙讪讪道,“娘子大安了,奴婢们还没给娘子道喜呢!”

布夫人怕她们说漏嘴,岔开话题道,“老夫人在渥丹园里么?可知道我们来了?”

“先头就接了人通传,这会子在堂屋里等着呢!六公子和姑奶奶是前后脚,也从泉州回来了。”

那两个仆妇回话时已渐至院门前,布夫人猛然一惊,刹住了脚道,“不是明日回来么?怎么提前了一天?”

布暖被她大惊小怪的语调唬住了,“母亲怎么了?”

布夫人方觉失态,这会儿更要镇定,叫她疑心了反而麻烦。便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料到你舅舅脚程这么快。”转脸问道,“六公子人呢?这会子在府上?”

“才刚回去换衣裳了……”眼梢一瞥,正看见个伟岸的身影拐过了夹竹桃林,忙低声道,“可巧,六公子来了!”

布暖转过身去看,心头蓦地一跳——这是个一眼便能叫人沉沦的人!怎样形容都不够贴切的长相,从甬道那头姗姗而来,四周的春色赫然黯淡,愈发映衬出他的天质自然。发簪流苏低垂,身上是一袭水纹的倭缎。间或两个铁画银钩的狂糙,也是恰到好处的克己收敛。

她看得眼光有些发直,这才是真正的如花美人。她一直以为统领千军的将军应该是苍黑的,宽腰大肚,能力拔千斤。那时初见蓝笙便觉得惊奇,等见了舅舅,更让人讶异莫名。她暗道大唐的将军都是这副长相,那上了战场怎么样?拿不出具有威慑力的五官,得像兰陵王似的套个傩面,这样想来也觉累得慌。

只是奇怪,他的脸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然而那种亲近的感觉又令她悸栗栗的浑身不自在。隔了这样久,他们应当有十来年未见了。单因为他是母亲的弟弟,一碰面就生出孺慕之情,也足让她羞愧自责的。

他近了,衣角带起飒飒的风。她羞答答低下头——在长辈面前仰脸平视是很失体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