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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夫人见她没有异样虽然宽慰,但容与这头又使她如临大敌。迟早有相见她也知道,但不是在她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无法预料容与会是怎么样的态度,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详谈,居然就把布暖送到了他面前。万一他脑子发热,万一他破釜沉舟,她拿什么来抵挡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她就在那里,穿着秋香色的竹叶裙,手里挽了只提篮,人像淡淡几笔描绘出来的菊。沧海桑田,然后又兜转过来,似乎一切痛苦只是他打了个盹,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可是他是自省的,他知道现在每行一步的重要性。他回来便从老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她忘了以前的种种。对他的爱,对他的恨,一并都忘记了。他开头免不了怅然,后来转过念头来。这是一个多好的设定!他有机会给她新的回忆,把那些晦暗的东西全部摒弃。一心一意爱她,构建出崭新的,美丽的世界来。

他仔细控制住自己的眼神,过去给布夫人作揖,“姐姐来了?”

布夫人唔了声,声音里有戒备,“巧得很,暖儿说要来瞧外祖母,恰好你也回来了。”她有点僵涩的转过身,对布暖道,“这是小舅舅,来见礼罢!”

她没敢抬眼,形容里有少女风韵的窘态。怯怯的捋裙欠身纳了个福,“暖儿给舅舅请安。”

再听见她叫舅舅,他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恨不得把她搂进怀里。但不行,目下条件不允许,他只有强作从容,谨慎的点点头,“你才大安,仔细些身子。这样大的风出来做什么?”说着去接她手里的篮子,语气动作熟极而流,连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镇定。

布夫人有点意外,他无波无澜的表现出乎她的预料。她原还作好了应对的准备,谁知竟是多虑。她不解的看他,他一双眼睛是安静的。目光如流淌的水,划过布暖的脸,没有一点留恋和不舍。无需她多言,那么想来老夫人已经同他说起过了。看他凉薄的眉眼,大概早已经想通了。这段腥风血雨的日子过去了,他打算做回原来的沈容与。

布暖却对他很好奇,悄悄挨到母亲身边道,“这舅舅我好像见过。”

布夫人心头狠狠一抽,又不敢表露出来,轻描淡写着,“你记性好,五岁的时候舅舅来东都看过你,到现在还没忘记。”

她霎了霎眼,“他到底是容冶舅舅还是容与舅舅?看着像个文官嘛!”

那么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布夫人有点吃不准,说有印象,却连他行几都记不起来。到底孽缘也是缘,曾经那么爱过,伤口好了,伤疤还在。她叹了口气,“这是小舅舅,大舅舅要下个月才回来。”

容与听了回头一笑,“大舅舅在冀州,上次我过去,还叫我带话问你的好。”

他笑起来有种澹泊宁静的味道,分明这样美好,她却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年时间丢失了些什么,横竖能回忆起来的岁月里没有太多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因此只要他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忐忑。当然更多是对长者的敬畏,小辈对长辈保持惕惕然总归是没错的。

她羞涩的红了脸,“谢谢大舅舅记挂,回头我写封信给舅舅和舅母请安去。”

他嗯了声,“要送信便交给我,我派中军,比外头官衙的信使还快些。”

她越加局促了,往她母亲身后缩了缩,“谢谢小舅舅。”

完全回到了刚来长安时的状态,他也不免挫败。一切从头开始,不知道要耗上多久。她还是怕他的,以前在沈府她只能依赖他。如今她在父母手底下,有擎天的保护伞,哪里还会需要倚靠他呢!不在一个屋檐下,要见面很难。他姐姐和姐夫对他又有戒备,他没法子接近她,胜算便大打折扣。想必蓝笙那头也不甘示弱,如此看来大家机会均等,全看各人手段。

思量着,已然进了渥丹园。蔺夫人在人际交往上很站得住脚,他们才进院门她就迎了出来。见他们走在一起也不见怪,笑道,“今儿咱们家齐全,甥舅两个遇上了!”又招招手,“暖儿来,我们正叫人穿珠花。上年你舅舅得的湖州孝敬里有一盒上等珍珠,放在库里久了,险些都忘了。昨儿你知闲姨姨着人打扫时翻出来的,正好你们俩一人做一朵。”

布暖过去请了安,脸上红扑扑的,笑靥浅生,“先紧着姨姨,我对首饰淡得很,要不要都无所谓。”

知闲从堂间里出来,对布夫人肃了肃,叫了声姐姐。布夫人嗳的应了,每次见她总是难免内疚。她如今的身份很尴尬,容与死都不肯娶她,惊蛰前一天和叶家退了婚。然而她实在是爱容与的,高陵来人接她,她没有跟着回去。可是在沈家也没了少夫人的地位,只陪着蔺氏念佛,料理料理家里的琐碎事体,弄得像个女管家一样。眼下这样固然是她自己选的,布夫人还是觉得颇惭愧。不过时候长了也生出点无趣来,明知大家难堪偏要戳在眼睛里,硌应众人不说,还白白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也不晓得是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