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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启了启唇,“我问你,尺素是送到集贤坊的么?谁接的信?”

那信使道,“卑下按上将军交代的,送到集贤坊载止。前几趟交给管事的嬷嬷了,这趟因着府里筹备喜事闭门谢客,卑下只有把信交给门上的小子,请他转交娘子。”

他听了激灵灵一愣,“办什么喜事?谁家办喜事?”

那信使一脸茫然,“上将军不知道么?载止要和郡主府结亲了呀,老夫人家书里没有提及么?”

他只觉心都要抻破了,原说让她和蓝笙提解约的事,如今怎么反其道而行,谈起办喜事来了!莫非真的忘了之前的种种?怪道连信都不回,原来是备着成亲了,把他当个累赘,一脚踢开了么!

他抬手把人打发了,站起来,蹒跚着,连站都站不稳。他那么爱她,是爱错了人。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从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没有临行前的一夜缠绵,他尚且还回避,还懂得克制。但走到那一步,他自认为他是有担当的,他毫不犹豫肩负起他们的未来。他上书请辞,他部署好他们出塞的每一步,正当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她却要和蓝笙成亲!

他怀疑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那么小的人,那么多的心眼子!难道她是怨他没有立时带她离开么?她不知道辞官是多难的事,莫说他一个正值盛年的将领,就是普通六品上官员,到了卸甲归田的年纪,没有二圣敕令,要想全须全尾离开京畿也不是易事。她不能体谅他么?不能再给他点时间么?

他从没这么绝望过,未来渺渺茫茫,他看不见也够不着。他高估了她对他的爱,是啊,本来就不堪的感情,枯守下去也许毫无出路。她是个聪明人,说撤出来就能撤个干干净净。

他跌跌撞撞走在雪里,鹅毛大的雪片子没头没脑的扑过来,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漫无目的游走。他听见身后汀洲的呼喊,有一瞬的清明,停下脚步回过身,看见汀洲慌里慌张撑着伞追上来,“公子爷要往哪里去?这样大的雪,外头连路和沟渠都分不清了……”

他伸手接过伞,“我一个人走走,你不用跟着。”

汀洲垂手站着,看他趔趄的往前走。不敢不遵令,但终究不放心,便遥遥尾随他。看他沿着城墙挪步,走一段停一会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唏嘘。汀洲惨淡的注视漫天风雪里的背影,横竖他和大小姐的事自己也了解一二。这段情实在既荒唐又无奈。如今大小姐要嫁人了,是不是能够划下句点了?他说不上来,也许能,也许不能。

再看六公子,他背靠墙砖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沿原路折回来,脚步比去时快了很多。汀洲躲避不及,只有傻愣愣杵在那里。心里惧怕他发火,也作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想他从他身侧擦过,连顿都没打,只道,“备马,我要回长安去。”

汀洲傻了眼,“现在么?眼下风雪连天,连道儿都分不清,还是等雪停了再上路不迟。”也不知他听没听见,行色匆匆早已经去远了。他无法,只得笼着袖子往府衙后头的饲马间赶。

那厢蔺氏听闻郡主差人传来的消息,一头庆幸,一头却又难过。庆幸的是布暖终于答应出嫁了,总算能断了容与的念想;难过的是肚子里带着她的孙子,要去续人家的香火,姓人家的姓。

知闲刚刚来闹了一通,哭天抹泪的咒骂布暖和孩子,叫她板着脸喝退了。她真是越来越不耐烦应付她,要不是瞧着有这门老亲,早八百年就打发了她。这么不识时务的丫头少见,明知道局势堪忧,不忙着笼络人心便罢了,竟还跑到渥丹园来夹缠。倒像布暖怀孩子是经她首肯,要动摇她将军夫人的位置似的。

她歪在胡榻上只顾叹气,手里的佛珠骨碌碌的拨,“这两个月愁死我了,眼见着瘦了一圈。人家儿子功成名就擎等享福,我倒好,愈发的担惊受怕。”

尚嬷嬷听她抱怨,在边上劝解,“谁家父母不替子女cao心?人总有走窄的时候,你的福气算好的。问问全长安去,哪个不眼热你?如今遇着坎儿,就和菩萨涅槃一样,是修行必经的。看开点儿,好歹挺过年下。等大小姐出了阁,知闲小姐也不闹腾了,明年开春不就太平了!”

“太平了?”她缓缓摇头,“多大的事啊,哪里那么容易,只怕我更加牵肠挂肚!儿子这头稳当了,还得揪心那孩子。我天生就是cao心的命!”

像是一个豁了口的水囊,说到这里就有万分的牵连簌簌流淌出来。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似乎不无懊恼,又夹带了些恐惧的味道。尚嬷嬷嗓音低沉,“我听说独孤氏如今在云中重又壮大起来,毕竟是元贞皇后娘家人,纵然获了罪,再回中原为官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