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氏猛听她提起这个姓氏,不觉胸口憋闷起来。惶惶然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尚嬷嬷把手抄在襟下,侧过身道,“我侄儿在云中捐了个八品署丞,前几日回京省亲无意中说起的。我听在耳朵里,心里直发紧,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
蔺氏顿在那里,半晌咬牙道,“我原以为独孤家成了绝户,怎么又死灰复燃了!你可打探清楚,是独孤郎这一支么?还是宗族里的旁系?”
尚嬷嬷在她惊惧的目光里点头,“是独孤信这一支,当年独孤怀恩谋反获罪,独孤家都撤出中原回到云中去了。到底是望族,养息几十年,还愁醒不过神来么!如今怎么办呢,万一……”
“哪里有什么万一!”蔺氏喝道,“管住了嘴,谁能拿你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可往事泄洪似的把她淹没了。她闭上眼沉沉叹息,宅门里的生活看着光鲜,实则有多不易,不在其中的人无法体会。女人要争儿子,有了儿子就有一切。她也是没办法,硝烟四起的妻妾大战里,谁能笑到最后,完全取决于肚子争不争气。她是赢家,她在硝烟里屹立不倒,顺顺利利执掌沈家二十年。现在对手死的死,退役的退役,却出现了新的灾难。
她不由瑟缩,不敢去想,也不应该去想。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布暖身上来,“孩子怎么办?”
尚嬷嬷垂着眼道,“六公子的前程要紧,横竖将来知闲小姐也会生,要个孩子还不容易么!再说大小姐独个儿在载止过,蓝公子常来常往,焉知这孩子一定是六公子的?既到了这一步,狠狠心也就过去了。好歹这家业根基是首要,为个孩子捅出大娄子来,不上算。”
蔺氏抿起嘴,可不,留住这万年基业,处处需要牺牲。一个未出娘胎的毛孩子,算得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如许恨
布暖生来怕冷,屋里拢了火盆子犹不足,席上垫了厚厚的坐褥,腿上搭了毡子,才仿佛暖和了些。ru娘说大约是个女孩儿,闺女气血比小子弱。早年在她们村子里,怀了男孩的女人们数九寒冬里穿着单衣照样外头跑。如今看她这模样,十成怀的是丫头。
关于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倒不以为然。留下了这点血脉也够了,男女都一样。ru娘说但愿是个小子,她考虑得比自己周全。既然决定嫁了,能生个儿子总归是好的,起码地位稳固没人能动摇。秀上了年纪,有时候很固执,布暖也不和她计较,因为对她很放心,她无儿无女,万事都是实打实的为她好。
其实秀的心肠很软,她先前叫她把孩子打了,后来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也不强求了。隔了两天路过她门前,看见她在屋子里翻黄历排日子。后来到外头铺子里扯了尺头回来,做尿布、做小被褥、纳鞋fèng衣,一心一意盼着孩子落地。
她有了孩子,身边人伤怀过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玉炉趴在矮几上查典籍,“叫什么名字好呢……”
香侬蹲在炉子旁拿蒲扇扇火,边嗤笑道,“你忙什么!名字自然有姑爷取,倒要你cao这份闲心!”
“那不一样,最好咱们自己取。等将来封侯拜相了,我好告诉他,‘哥儿,想当初你的ru名还是我给取的呢!’”玉炉咂嘴道,“啧,多有脸面!”
众人笑起来,“瞧你这么爱取名字,还是赶紧配女婿吧!”
玉炉是个不害臊的,布暖进宫几个月里,真和汀洲聊到一块儿去了。似乎有了点意思,逢人也不避讳,只道,“汀洲那死人,出去这些日子,也是音讯全无。”
这话触到了布暖的痛处,手上顿住了,一块布拿在手上,剪也不是,不剪也不是。
香侬狠狠瞪了玉炉一眼,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自己也察觉了,吐了吐舌头偷眼觑秀。秀倒是老神在在的,“人要往前看,过去的事都忘了吧!同在长安,以后没有不照面的,这么忌讳也不是办法。大气点儿,咱们坦荡荡的,又不是我们这头对不起他!”
大道理说起来容易,一根刺深深扎在心上,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她握不住剪子,嗑托一声放到桌面上。
屋里人都抬起眼来看她,香侬和玉炉有些着慌,秀索性放下活计靠过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又要吐么?”
她缓缓摇头,转而伏在秀的膝头,“ru娘,我不想成亲了……”
秀愣了愣,渭然长叹,“傻孩子,不成亲怎么办,你总要替自己找找后路。我知道你为难……”她在那头缎子一样的长发上轻轻的捋,“这世上难两全的事太多,咱们都是老天爷的玩意儿,他叫你舒坦就舒坦,叫你一辈子烧心就一辈子烧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智者审时度势。别说他千里开外没有音讯,就是人在长安,你们这样的处境,又能怎么样呢?你倒甘愿像个妾似的养在外宅里?人家正头夫人也怀着身子呢,怎么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