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闲大惊失色,“你真是病得不轻!你数落祖宗的不是,不怕天打雷劈么!”
他狠狠挥了挥衣袖,“天打雷劈?我不怕!……我不怕死,我如今比死好得了多少?”
她明白了,因为布暖在外置了宅子,叫他牵肠挂肚,痛彻心扉么?她掩面哭不可扼,他把她置于各地?放着未过门的妻子不闻不问,一心只想着外甥女。昨日她虽没有亲见他,但听闻他弄得一身湿回来。想来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今天就大肆发作起来。
她呜咽着,“你可对得起我?我对你一片情,在你这里全归作尘土了么?你为她生为她死,可曾想起我?真是屈死人了,你这个糊涂虫!”
他转过身哀伤的看着她,“知闲,咱们兄妹一场,什么不好说呢?我原想同你成亲的……你为什么偏闹那出?”他长叹,“你恨我,我无话可说。不要等我了,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她像个判了死刑的囚徒,已然到了穷途末路,反倒不哭了。倔强的抿着嘴,脸上是强行挤出来的冷淡的神气。她知道和一个酒醉的人说不出头脑来,索性闭了嘴,全当他是醉话胡话。
但她仍旧无法靠近他,即使他浑浑噩噩,踉踉跄跄,那点骄傲和疏离还是在。仿佛隔着山河湖海,她使尽了力气撞不进他的世界。她只好出门去,恶声恶气呵斥汀洲,“你是死人么?还在喘着气么?就由得他在祠堂里撒酒疯?看叫老夫人知道了剥你的皮!还不快掺他回竹枝馆!”
汀洲心里看轻她,觉得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容与的脾气向来不许下人逾矩,没她发号施令,他还当真不敢自作主张呢!如此正好,顶着她的名头,若万一怪罪,他也好有推脱。
他去扶人的时候,容与却并不领情,推开他道,“我自己走。”言罢歪歪斜斜出门去,脚下拌着蒜,一路走到弥济桥前。老例儿倒是没忘,回头对身后的人竖起了一根手指,“楚河汉界……闲人止步!”
知闲无法,站住了脚道,“让汀洲送你过水廊,你这模样怎么走?跌进湖里怎么好!”
他仰天一笑,“你只道我醉了?告诉你,世人皆醉我独醒……我明白得很,不劳费心。”
知闲站在甬道上,看他打着酒嗝晃晃悠悠走远了。突然辛酸铺天盖地涌上来,她蹲踞下来,抱着膝头失声痛哭。
他和布暖是两情相悦的,自己那么多余。她仅仅是凭借着对他们的谴责而自诩正义的存在着,说到底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没有爱情,失了脸面和尊严,更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她活着,目标和意义到底是什么?不死心不屈服着,他不娶她,她就一个人这样坚持着么?
她开始计较,老夫人到现在还不知情,她是否应该同她交底?他们给她带来这么深重的灾难,她为什么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只是退一步想,让老夫人知道,容与定然恨死她,这门婚便彻底无望了。她真的撂得开手么?真的对容与一点期待都没有了么?
她哭得恍恍惚惚,边上的汀洲围着她团团转,又不好扶她,急得满头汗。拿襕袖哗哗的扇着,躬着背恳求,“娘子嗳……快别这样……”
最后她身边的人来了,方连哄带骗的掺起来。她别过脸看竹枝馆方向,那个她日夜眺望的地方。水中央的,孤立起来的世界。他本来是个如此超脱的人,爱上了自己的外甥女,注定是个悲剧。
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汀洲才松口气,海棠甬道那头慢慢挪过来一个身影。穿着珍珠白的襕裙,两裆上绣着墨绿的宽镶。只拿一枝银笄挽着云髻,却是步步生莲的婉转美态。
“呀,是小姐来了!”汀洲或多或少知道了些她和六公子的事,除了一声叹息,也没别的可说的。两个齐全人相互吸引原本无可厚非,只可惜生在一家。若还不加以克制,最后不知是怎样下场。
她蹙眉顾盼,那种犹豫不决的样子竟然都是美的!低声道,“舅舅在竹枝馆么?”
汀洲忙点头,“在的,才刚回来。先头吃醉了酒,糊里糊涂的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会儿又不叫我上去,不知道可洗漱了。”他试探道,“要不然小姐替小人去瞧瞧?我看六公子心情烦闷得很,要是见到小姐,定是什么不快活都忘了。”
她迟疑着,绞着手指道,“我自作主张的去了,怕他不欢喜……”
汀洲嗓子里蹦出“啃、啃”的两声,“小姐切不要妄自菲薄,公子爷对您……断没有这一说。”又道,“小姐来找公子是有话吧?快着,知闲小姐才走。您脚下加紧些,趁她还没上楼,她瞧不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