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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天?布暖借着窗口月光搬手指头数,一节一天,两节两天……还有整整三十天。

今天是十六,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梅坞地势高,那轮明月堪堪吊在窗棂子上。因为大,更像和人面贴着面似的,尤其显得白惨惨的可怖。

她索性坐起来,一手把着榻头上的蝙蝠雕花,把脸偎在臂弯里。她觉得她不能巴巴儿看着他娶亲,这样无异于要她的命。可她又能做些什么来阻止呢?她没有能力,她的努力总差一步,力道显得不足。也或许是容与的信念太过坚定,她要穿透他铜墙铁壁般的自制力,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下了榻,光脚踩在青砖地上。仲秋夜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冰冷的触感从脚底心传上来,她瑟缩一下,突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

她要学红拂女夜奔,横穿整个将军府去找他!她甚至在屋里走了好几步,看看光脚的计划可行不可行。他看见她一定很惊讶,她就求他带她走,舍弃这长安荣华,遁到世外,去做他们的神仙眷属。

她因为这个决定兴奋得两颊飞红,也不去考虑他会不会答应,她想试试,说不定有三分希望呢?她跑去翻箱笼,看看有没有适合夜里穿的胡服。这件那件抖了半天,才发现一件深色的都没有。她不由泄气,失望地站了会儿。再转过身,却被身后高大的黑影吓了一跳。

她本能的尖叫,独活香袭来,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那个低沉的嗓音说。

布暖松了口气,接着又局促起来。真是说曹cao曹cao到,她原本想去找他,谁知他倒比她先行动。

她嗯了声,那手方松开,在她唇角留下一片温柔的触感。她回身看他,他还是宴会上那套衣裳,月色下的脸有阴冷的魅惑。退后了两步,离她稍远,在身后的大红平金五凤围屏映衬下,愈发显出冰清之姿,玉润之望。

他就在她面前,可她刚才满腹的雄心瞬间已经凋零了。她还是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垂着头,怯怯的绞着手指,无措而心虚。

她今天应该是做了无数叫他生气的事,他来找她算账吗?她指指杨妃椅,“你坐吧。”摸出火镰来,又停顿了下,“要掌灯么?”

他声气不大好,“你说呢?”

她想了想,重把火镰关回匣子里,自己怏怏立在红木脚踏前。偷着瞥他一眼,他坐在绣花椅披上,白月光里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她觉得汗毛凛凛的,他这模样让她想起庙里的泥胎菩萨。她料想他要责问她搬园子的事,这个她是有理由的。她心疼身边人,不想让他们活得仰人鼻息。再说也要给知闲腾地方,免得她心里疙瘩,他也不好说她错了。

至于别的,她认为没有什么可解释。他若问,她就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他也不一定会问。

她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伶伶站着。他许久不开口,她穿着亵衣,又不能挺胸而立。只好窝着,战战兢兢的极不自在。

他两只手搭在把手上,沉着脸并不看她。气到了极处,催生出他的委屈来。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满腹的怨气和牢骚,堵憋得他不知从何说起。她和蓝笙俨然亲密至极了,大庭广众下也不避讳,同食同座,有说有笑。她明知道他在看着,却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还私下里议定了要置办宅子,妄图彻底和他划清界限。他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一点不舍,在他心上cha尖刀,她有没有一点痛?

来这里之前他怒不可遏,想了一千遍要怎么斥责她,怎么让她后悔让她哭,以弥补他之前所受的折磨。可眼下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三心二意起来。若论残忍,他远不及她,所以注定他要吃亏,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乜她一眼,见她拱肩塌腰的,便问,“你冷么?”

他是个知趣的人,她怕自己一说冷就把他赶走了,便强忍着摇头,“我不冷。”

农历九月的天气已经寒浸浸的了,到了半夜里温度更低些。他乘着光看,她只穿贴身中衣,还是光着脚的。十个小巧的脚趾头从阔大的裤脚口露出来,在月下莹莹然,简直如同婴孩。

大唐风气开放,西域文化传播进中土,满大街看得见光脚踏糙履的龟兹女人。一双肮脏污秽的天足,于他来说不堪入目。中原女子的袒领可以越开越大,但脚永远是金贵的,罗袜鞋履,不见寸光……他脸上辣辣热起来,也怪自己唐突,这会子来,看见的自然都是不该看。

他尴尬调过视线,“你半夜里整理什么衣裳?莫非还打算连夜投奔蓝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