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到圈足椅上坐下,那椅面离地高,她脚下悬空着,就像她现在的处境。她四周打量一下,慢声慢气道“我是正经人家出身,过了六礼换了更帖的。既然直着进来,除非横着,否则断不会出去。你要退婚,我不说什么,大不了一索子吊死,再叫我娘家阿爷兄弟来讨说法。”
众人都有些懵,这算什么?赖定了的意思!其实知闲在下人圈子里的口碑不算好,来了脾气,不管资格多老的家丁仆妇,拎起来就骂。沈家家规严苛,又不准底下人还口,好些人受过她的冤枉气敢怒不敢言。所以容与说要退婚,大多数人是幸灾乐祸的态度,想看看知闲是不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卷铺盖回叶家去。可她以死相逼,真应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老话。几个仆妇往后缩着身子,嘴唇无声的翕动,半遮半掩的私下嘲讽了两句,充分表示了对她的不屑。
容与觉得不可思议,她这样的脾气,说得出就做得到。她使什么手腕他都能见招拆招,只这寻死觅活的本事,叫他进退不得。
布暖懒得看她这出闹剧,也料定了她不会把事抖出来,便完全丧失了一开始振奋的战斗精神。乏味之下对蔺氏道,“外祖母恕罪,暖儿明日要回值上去,想早些回去安置,就不奉陪了。舅母也不必为难,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置房子的,舅母和舅舅好好的,我也心安了。”言罢一福身,便领着身边人出了厅堂。
第五章莫相违
灯火如豆。
秀坐在胡榻上,把给布暖新添置的亵衣一件件归置好,拿松花缎子包裹起来,咬牙切齿打了两个死结。然后显然无事可做了,在屋里徘徊了一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布暖知道她想问什么,横竖是知闲闹得这样,到底她和舅舅到了什么地步。
她觉得挺冤枉,真要怎么样了倒也罢了,就是这不温不火的煎熬才难耐。秀要问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法子解释清楚。若说没有爱情,分明发生过一些暧昧纠缠的事。若说已然相爱了,细究起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抚了抚额,“ru娘去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秀踟蹰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你和舅爷……”
布暖站在镜前梳头,长长的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臀下。她哎了声,不接她的话,岔道,“拿把剪子来。”
秀木讷的看她,“你要干什么?”
她把发梢抖了抖,“太长了不方便,襆头里都快装不下了。”
秀嗔怪道,“哪有半夜里绞头发的?等明儿再说!你先说说和六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蒙在鼓里,我可是知道的。”
布暖心上一跳,转身道,“知道你还问什么?”
秀哀哀叹不迭,“要是被家里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还有六公子,偏和你一样算计!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样下去要闯大祸的呀!你看看今天!还不悬崖勒马么?”
布暖的手指在篦齿上慢慢刮过去,又慢慢刮过来。淡漠的对秀说,“我自己省得,你别替我忧心。如今也没牵搭了,两下里都干净。各自过日子罢了,你也别扯到一块儿去。”
秀颓然摇头,男女一旦有过了情,要一下子撇得清清楚楚,简直是不可能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晚要坏事。如今说要搬出去,再好不过。另置了园子,日后休沐什么的,也减少和六公子照面的机会。感情一里一里淡了,也许渐渐就好了吧!
她看看更漏,近三更了。她心里有话,这会子太晚了,不好交代。只得起身道,“你睡下吧,我看着你躺下。”
ru娘总拿她当孩子,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便脱了衣裳爬上胡榻。秀给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鬓角撸了几下,轻声道,“好乖乖,我日夜都不放心你。尤其是这桩事,更叫我提心吊胆的没主意。你好歹仔细,女人和男人不同,到天到地,吃亏的总是女人。你心里这根筋千万捏捏牢,再说有了蓝将军,在洛阳又过了小定……”
她嘈嘈切切说了半天,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无奈又气又好笑,便踅身吹了案头的油灯,轻手轻脚退出去,拉上了直棂门。
布暖翻个身,把脸贴在松软的条枕上,听着ru娘脚步声渐远了才睁开眼。
真真睡意全无,今天出了这种事,原以为是大好时机,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看家本事,知闲平素稳稳当当的人,没想到也难免俗。容与要退婚,她就死在沈家。这么一来,任谁也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