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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以来屋子布局都讲究一明两暗,她入明间看,席垫上和地罩后的胡榻上都是空的。顺着莲花青砖朝西耳房里去,外间衣架子上整齐撑挂着他的明光甲。金鳞亮镜,在那绮丽的,缀满碗口大小梅花的扶桑cha屏前铮铮立着,有种力与美的强烈的冲突。

越是沉寂的地方越是没法子开口打破,像平静的水面,落进一片树叶都是罪过,更枉论投进石子去了。她转过cha屏站了一阵,隐约有些声响,但听不真切。再往前是画堂,以前布家宗亲没闹分裂时,四叔父看书习字的地方。她循声前往,走到门前听见嗑托一声,像是砚台掉在地上的响动。

直棂门上糊着窗户纸,看不见里面情形。门扉倒是开着一条fèng,从那fèng里看进去,只有煞白的墙壁,和半张镶着镜框的条画。

“舅舅可在里面?”她扬声问。

屋里人答得有些慌乱,“你且等会子。”

布暖倒觉好笑,莫非舅舅好兴致,在里头练字不成?她生出促狭的心思来,踮着脚凑在门fèng上看。看不见就凑得更近些,渐渐挤进门里去。探头探脑的张望,发现这屋子似乎改了用途,不再作书房用了。顺着一排屏风看过来,有衣架、银盆、竹榻、木桶、以及坐在桶里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她倒抽一口冷气,脑子霎时就停工了,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他明显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洗的时候太长了。”

“不是……怪我……”她急忙退出去合上门。

简直羞愧致死!她在月台上欲哭无泪,仰着头来来回回的旋磨,好想撕头发!怎么遇上这种事,以后怎么面对他!她使劲捶打卧棂栏杆,在落日余晖里无声的拍胸顿足。没脸了,没脸了,谁曾想他在里头洗澡!不是都三刻钟了么,女人家泡香汤也就小半个时辰,一个男人家要洗那么久,皮都要泡脱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在他沐浴的时候闯进去了,看见了不该看的。她惶骇的捂住眼睛,他生气么?要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么?不过舅舅的身材真是好,她红着脸想。临出来她还看了一眼——肌ròu纠结,孔武有力。分明长了张斯文儒雅的脸,脱了衣服竟然是那样的!到底是上阵杀敌的武将,她没见过别的男人长什么样,唯觉得他赏心悦目。如果女人是个圆,那么他就是方的,有棱角,锋芒毕露的身体。

她一头懊悔,一头又在臆想,多好看!她捂住嘴窃笑,倒一点都不觉得那身子和脸不般配,他不论怎么长都是无可挑剔的。阿弥陀佛,原来自己这样懂得欣赏美!头一眼没看明白,再补上一眼,那眼不亏,深刻而透彻!

容与早披了衣裳出来,怕把她吓着了,往后不敢见他。可出来后看见她在那里手舞足蹈,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搓脸,愁肠百结过后又是一张咧嘴大笑的面孔,他突然浮起了深深的无力感。看来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她,他知道她和别的女孩不同,但终归没意识到她是这样一个矛盾综合体。

他咳嗽一声,“布暖!”

她乍听他喊她吓了一跳,怔忡转过身来,别扭的欠身,“舅舅。”

他倒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一阵阵发热。下面该接什么话?训她一通,教育她不许混闯男人处所?似乎也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吧,他这里并不拿她当外人,刚才那事除了尴尬,别的也没什么。

布暖拿脚尖挫挫地,连看都不敢看他,“舅舅生气么?别生气,我什么都没看到。”

正宗的睁眼说瞎话!容与嗯了声,“真的么?”

她犹犹豫豫张开两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屋里暗,光线不好。”

他气结,“还要掌灯让你看?”

“那倒不必。”她暗想着,其实能看的一样没少看,只不过顾全他的面子,一个大将军,让人看见赤身露体总归不好。退一步讲,也就上半截而已。挖渠的河工还露膀子给老天爷看呢,也没怎么样嘛!她嘟囔道,“你是男人,被人看了也不吃亏……”

这下子容与不知怎么应对了,他看着她,百样滋味上心头。半晌方道,“布暖,女孩子家要矜持些。”

布暖想我素来很矜持,如今变成这样是被逼的。搬手指头算算,自己在这段感情上是主动的一方,还有什么事没干过?是自己先抱的他、还试图亲他,虽然没亲着。甚至到后来,是自己先开口说爱他,可他到现在都没有一句明白话。她也想端端正正坐在闺阁里等他来爱,可是没办法,他这种四平八稳的性子,如果她不开头,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迈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