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出点委屈的感慨来,她以后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因为她爱得比他多。
偷着瞥他一眼,他的衣裳不太合身,大概是布舍人的,短了好大一截。不论料子多华贵,下摆吊在腿肚子上也穿不出翩翩的味道来,活像酒肆里跑堂的小二。她啧的咂嘴,“我打发人往成衣铺子里看看去吧,不知道有没有适合你的尺寸,换件袍子才好。”
他不以为然,站在徐徐的晚风里,自有一股飘然出尘的闲适。他说,“不必,耽搁不了多久的,明日就回长安。”见她脸上黯淡下来,知道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家。他叹息,“夜长梦多,逗留的时候长了,怕万一走漏风声,你懂么?”
她垂着嘴角点头,“舅舅不必说,我都知道。”
他心里牵痛,“那你做这脸子做什么?可见是不愿意的。”
“我不愿意又如何?”她低头揉/搓画帛,把纱上点缀的一朵金丝牡丹揉得支离破碎,“眼下身不由己,还说什么!这趟能回来已经是预料之外的了。”
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孩,还有些快刀斩乱麻的气魄,这点想是随了布夫人的。他转脸细打量她,自打她进了宫掖就没再穿过女装,现在再看,很有些楚楚的风韵。还有红的唇,水的眼,工细的五官,美丽而深沉的脸。
她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偏开一些,“舅舅看什么?”
他才回过神来,调开视线道,“没什么。”
他总是这样,不自觉的在自己和她之间划出楚河汉界来。明明是绝佳的时机,可以借着这花好月圆诉诉自己的相思苦,可是偏偏说不出口。他想得太多,顾虑也太多。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要对她的将来负责。许了她感情,日后怎么交代?他警告过自己很多遍,连着昨晚的事也一并反省。他太浮躁,那一吻不该发生,还有救吗?
像个水晶做的缸子,磕了个缺口,盛得满满的水就从那里倾泻/出来,堵都堵不住。
布暖实在是不自信的人,她有澎湃的感情,她期待他回应她。但他一再的躲避,她就想要不停的证明,证明他也爱她,和她一样深爱。
于是她带着悲切的语调问他,“舅舅讨厌暖儿么?”
他终于迎上她的视线,微启了启唇,“从不。”
“那你喜欢我么?”她坚持着,“那次在梅坞我就问过你,你的回答我不满意,今天重新回答我。”
她满含期待,娇弱的脸半仰着,仿佛枝头初绽的棠棣。心因为疼痛蜷缩,他点头,“我喜欢你。”
她哽咽了下,喜欢么?但是还不够啊!她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攥紧,“那么,你爱我么?”
她从他眼里看到深重的苦难,他仓惶别开脸,无比艰难的喘了口气,“布暖,你明知道……明知道不能!不要问,以后都不要问!”
恍惚间跌进了厚厚的尘埃里,满身负累,站都站不稳的切肤的痛,“昨天的事舅舅都忘了?”
他不会忘,会陪伴他一生,永远都不会忘。他还记得当时怎样的悸动,死水一样的心湖震荡起来,霎时让他灭顶。只是,那又怎么样?看作梦,第二天就当没有发生过,因为是错的,并且错得离谱!
他不能把情不自禁作为宽恕自己的理由,她该是一尘不染的。白绫上不小心落了一滴墨,洗干净了,或者有痕迹,但影响不大。若是有了更好的画师,重新绘上锦绣山河,掩盖了,谁能发现曾经的瑕疵呢!
“暖儿,我想过了,这趟既然回了洛阳,是个好时机。”他心平气和道,“趁着蓝笙在监军,是不是……”
第104章重怨
“是不是什么?”她瞬间脸色惨白,“你又要把我推给别人?你这样自私,为了摆脱我,就这么把我随便送人?”
他也沉下脸来,虽然痛不可遏。也许他的确很自私,他为这事苦斗了一夜,昨晚到现在翻来覆去的想,想到人打飘。他从来不知道精神上的痛苦如此折磨人,可以让人崩溃。像一支长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指人心,彻底贯穿他,把他钉在道德的望柱上。
他舍不得,可是又能怎么样?让家族蒙羞?让天下人不齿?他从不在乎身外物,战场上厮杀,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仕途,很大一部分是为他的母亲。他母亲不是嫡夫人,纵然抬举了,侧室的出身甚至不及继夫人。不是明媒正娶,cao持着家业也得不到朝廷册封。他其实从来都淡泊名利,就是为给母亲一个诰命的衔儿。所以若是叫他为爱情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真的可以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