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再看主座儿,空着的,说不清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膳们铺排好了饭食,无为殿内渐次热闹起来。大多数人是连轴转,进了门槛里,同僚们默然对望,皆无可奈何的发蔫。独孤少监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发话叫众人落座,又道,“晌午吃了回去寻地方睡觉,差事要办,命也得留着。别回头书还没封套,一个个都躺下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有些力气,都抱怨着每到样书过了审,接下来就忙得昏天黑地。几个楷字摇头,“咱们兰台算得是皇城里最劳碌的衙门了,哪天不是忙得像牲口似的!”
有人接口,“别嘟囔了,谁叫你没有个正三品上阶的老子!十年寒窗下来,不上兰台就得外放。做个不痛不痒的九品,你当日子好过么!”
喝茶汤的吸溜声渐起,间或有一两声应道,“也是,在京畿总比在外埠做县尉好。”顿了顿问,“监史今儿还没来么?这是第几天了?以往没有过这么久不露面的惯例呀!”
“我昨天回府,路过秀春坊看见他了。同他打招呼,他骑在马上也不理人,唰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后面就没人接话了,妄议上峰总归不太好。贺兰为人不羁惯了,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供人议论的。无非荒唐发作了,不知道又上哪儿找乐子去了。
一顿饭不痛不痒的吃完,席间独孤少监和另一位姓马的少监并没有开口。都是做大学问的人,要比寻常人更沉得住气。太史令不在,他们的本分就是挑起兰台,使之正常运转。贺兰不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不在都一样。习惯成自然后,私话也懒得计较了。
独孤少监累得厉害,两个眼睛满是血丝,又有迎风流泪的毛病,边掖着巾栉边对布暖道,“过会子叫人往配殿后面的屋子里搬东西,监史早知会我给你另排下处,这阵忙,转脚就忘了。委屈你在阁楼里住了二十来天,那里怪热的,对不住了。”
布暖笑道,“少监客气,没什么委屈的。来了兰台这段时候已经承蒙照顾了,再挑眼岂不不识抬举。”
独孤少监是个谦和的人,点着头道,“客套话也别说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个午觉。要紧东西归置在一处,等歇了起来我再打发人过去。”
布暖欠身道谢,等人走远了方回阁楼去。收拾不收拾的也放在度外了,眼下只图休息。累透了困透了,沾c黄就着。
这一觉睡得好,以前白天嫌天太亮睡不着,如今没这娇贵小姐脾气了,别说日头高,就是露天把她搁在外头,她也照睡不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正。太阳偏西了,斜照进屋里,照在青石砖上。朵朵地莲凸显出轮廓,冉冉的从尘埃里绽放出来。
她睁开眼,案后坐了个人,穿着国公的公服,腰上配金玉蹀躞带,正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撑起身咕哝,“来了多久了?悄没声的看人睡觉是怎么的!”
他手上着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边写边道,“谁要看你睡觉,无非是个丑样子!我替你抄书,你不谢我,还来编派我!”
周国公为人轻浮,写字的时候却有模有样。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稳安和。坐在半开的槛窗下,帽后的绶带低垂,被风一吹悠悠的飘荡起来,真像个克勤克俭的文弱书生。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贺兰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漂亮,密密的蝇头小楷既工整又流丽。她在边上啧啧的叹,“你做官九成不用参加会试吧,这手好字白白浪费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贫嘴!”他一卷写完,搁下笔甩了甩腕子,“还不给我倒茶来喝,要渴死我么?”
布暖对他的臭德行表示鄙夷,不过还算卖他面子,拎了茶吊子给他杯子续水。看他一脸松泛,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监史,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他媚眼如丝,散漫的撑着下颚道,“你这样关心我?你说咱们朝夕相对的,你不会爱上我吧?既这么,别叫我监史,多见外!叫我常住或者敏之,都成。”
他这种人面上热闹,其实骨子里最不自信。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真正面对要紧的人,反倒又无语凝噎了。
她同他处了一段时候,不说了解他,对他色厉内荏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狠狠白了他一眼,“天热,你热昏了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