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页

她抚着下颚不无凄凉的琢磨,她的爱情十有八九是要无疾而终的,将来各自婚嫁了也许就好了。这头得不到完满的结局,促成了玉炉和汀洲,也算弥补了自己的缺憾吧!

她颓然长叹,也好,将来她嫁出去了,不知嫁到哪里去,和沈家也断了来往,至少还有玉炉。她可以扎根在这里,横竖自己和她是不会两撂手的,还能探听到容与的境况。比方有了几个孩子,加了多少俸禄,身子好不好……这也算清醒的牺牲,顾全了家声,也顾全了容与的前途晚景。

她正沉溺在自怜里不可自拔,一阵风吹过,临廊的花树枝叶间有团黑影翩然而来,带着优雅而又不管不顾的姿势。再近些,那是个黄豆大的蜘蛛。大约看够了重重的绿,想换个地方住住,于是乘着风从树顶降落。

她心里有点怕,勉强镇定了起身一让,碎碎念道,“抬头见喜、抬头见喜……”

谁知那个“喜”很不体人意,偏偏不肯落地,左边荡一荡,右边荡一荡,她越是躲让,它越是冲着她来。这下激怒了她,凝眸看,隐隐绰绰一根丝时隐时灭,这是它生命唯一的维系。她恶向胆边生,伸手去捏那根丝,捏住了它的依赖纵送到地上,就要准备大脚伺候了。

设想很好,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她失策了,蜘蛛一头栽到她的花笼裙上,发足飞奔起来。她吓得尖叫,花容失色。香侬扑上来拿团扇拍,几番搏斗好容易把它拍到地上,两人看着仰天躺倒的遗体各生感慨。

“好了。”布暖说,有了重见天日的松快。

香侬显得很遗憾,“抓起来多好,乞巧节上用,省得到时候满屋子逮蜘蛛啊。”

七夕女孩们有诸多比试,其中一项就是抓蜘蛛织网。蛛网密实就是得了巧,说明姑娘有一双巧手,所以蜘蛛和针线是乞巧节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针线易得,蜘蛛难寻。平时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那些虫蟊没有落脚的地方,到了七夕临时找还是比较困难的。

布暖张口结舌了半天,“你想得那么远!”

“到底姑娘家,怕这些蛇虫鼠蚁的。我晚来了一步,否则可成全我英雄救美的名头儿了!”

主仆两个怔愣的当口,遥遥有金石之声传来,不由回头看——游廊花门处站了个人,月白襕袍,鎏金铜叶进贤冠。朱红的花趺拢在腭下,左右丝绶低垂,叫风一吹悠悠飞舞,竟是一派济济楚楚的天成风韵。

布暖脑子里轰然炸开了,惊道,“贺兰敏之?”

香侬闻言颇具挑剔性的上下打量,无奈贺兰敏之的长相,除了一个美字,再没有别的词可形容了。

他和广义上的大唐男子不同,比如沈大将军,他也很美。但那种美是昂然的,儒雅的、磊落的、一目了然的。贺兰不同,他的美令人不安。阴冷魅惑,像地狱里盛放的花,妖娆、凌厉、张狂、充斥着某种腐蚀人心的力量。

布暖听见香侬吸了口气,恨恨地切齿,“长成这样,不是鬼怪就是妖魔!”

鬼怪和妖魔都可以幻化,依着自己的喜好变成人形,到世上走一遭,轻易便残害无数红尘中翻滚的男女。贺兰敏之绝对是够格的,他让女人在防范唾弃的同时又魂牵梦萦。没办法,他是个天生的尤物——也许这样形容一个男人不合适,但他确实已经到了那样的境界。

布暖的态度比较谨慎,她承认这个人生得讨喜,但她并不欣赏这种太肆意的美。男人长了一张过于妖娆的脸,人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祸害别人,要么被别人祸害。永远挣不脱权利、欲望、勾心斗角。身在其中的人有多可怕,即便原本是一匹白绫,怕是抵受不住也要被染黑了。

她只觉恐惧,回身对香侬道,“咱们回屋去。”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贺兰走近了,反剪着手,勾着唇角道,“小姐这样儿叫在下心酸呐!我没有恶意,怎么连话都不愿同我说呢?”

布暖只得站住脚,礼貌一颔首道,“公子见谅,奴不是不愿同你说话,实在是目下不方便。这里是后院,公子既是客,前厅才是正经宴客的地方。请公子挪挪尊驾,移步往别处去吧。”

贺兰敏之摆摆手里的折扇,笑道,“他们都在吃席,我一个人无趣得很。走到这里恰巧看见小姐,在下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半个熟人。家常几句解解闷子,也没什么。”

布暖勉强道,“对不住,奴身上不慡利,怕要扰了公子雅兴了。”

贺兰唔了声,似笑非笑道,“那可巧,在下学过岐黄,正好替小姐瞧瞧脉。小姐要进屋么?客随主便也不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