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停了下来,除下了脚上的单鞋。赤脚踏上冰面。严冬如此酷寒,又如此洁净。空中什麽气味也没有。天地间只有风声。擡眼远望,除了苍茫雪原,没有半分杂色。一丝丝杂念都被荡涤吹净,眼中一片明澄,心中甯定安详。
巨大的祭鼓上,站立著垂髫童子。一旁身著素衣的龙女,手中捧著玉盏铭器。
远远看去,冰上那白衣银发之人恍若一枝幽草,似乎风再大一些,就要将他从中摧折。雪再大一些,又要吹碎了那一叶单薄。
圆的空场,冰面之上,零星散布的玉鼎。袅袅的青烟来不及成形,便被风吹得了无痕迹。祭鼓响了一声。沈闷的,象是远古的梦境传来的声音。鼓声敲回多少旧梦前尘,多少豪情逸志。大风呼啸而过,似奔马惊雷,来了又去,往返在失落的时光中。祭鼓又响了一声。似金石敲击作响,似苍海涛声泛耳。
飞天伸展著身体,手臂上举。狂风卷著碎雪珠沫缭乱袭人,霁霰霏霏,薄雾轻烟。
那是一幕尘世间的仙景,是红尘上的氤氲浮生。在那一片迷朦中的人影,指若玉剑,银发流光。
行云远远的看著,第三声祭鼓响过,所有的龙族族人全部单膝著地,仰面向天。轻烟一阵浓一阵浅的掠过似梦境交叠,冰上的人影隐隐叠叠,若近实远。
他足尖点地,飞身跃上了祭鼓。乱飞的银发遮住面容,剑眉锋锐,目似寒水。闪烁的晶亮的眼神,象是昨夜星辰。一片寂静中,飞天踏响了足下的鼓面。远远的一片祭铃声响。苍茫的看不见的山巅,遥遥有锺声相应。广袖飘荡,流绎过雪与风共舞的虚空。
这是一场遗世而独立的祭舞,这是一句龙族人齐心吟颂的誓言。这是一竿孤立在雪中的竹,这是一枝不惧劲风的幽草。向天,问天。扬天,回天。
坚定不移的鼓声,在玉足起落间响起。一响再一响,声声敲在人心上。远远相应的锺声,清亮而不尖嚣。带著一丝犹疑迷惑的脆铃声响,低低的在这两种声息间徘徊。
大雪,纷纷。在祭鼓上盘旋乱舞的碎雪,那在雪中跳动的精灵,似嬉戏,似渲泄,起落的脚步,规律的鼓声,一下接一下。锺声渐渐跟进,声声相和,丝丝入扣。脆铃的声响,却渐渐淡去。只有些微的,断续的声音,在锺鼓齐鸣的时刻,静静的相和。似是终于找到了方向,驱散了愁云。
鼓声一顿,锺声渐消。脆铃声寂。有一把嘶哑的声音,慢慢唱著古老的歌谣。
那些古朴的字句,诉说的是往日的荣光,还是曾经的血泪?是盛世华章,还是乱世纷纭?在大风中若断若续的祭谣,正如龙族的上下数千年历程。
飞天慢慢回身,扬袖。在风雪中疑真似幻的身影,陡然旋转急跃。祭锺声催,远锺繁急,脆铃响成一片。广袖散漫如失去方向的玉蝶,银发狂舞。祭鼓在他的脚下响起,一声一声,传响四方。
白江,紫海,离泉,这一片山,这一片天。祭鼓响起,声声不绝。那是所有龙族人注目之处。
苍龙是如此骄傲,黄龙邀游九天云上,银龙带著最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微光,青龙入水,木龙吐焰……曾经辉煌灿烂的岁月,多少叱咤风云的豪杰。在疾风骇雪中舞蹈,在沈寂已久的天地间击响陈鼓。那舞动的,不止是飞天。那响彻天际的,也不止是鼓声。
细细的,低低的,人声响起。浅淡的吟声,古老的韵律,舒缓的节奏。在鼓声锺声铃声中,由低而高,由远至近一般,由模糊而渐渐清晰,由零散而归于整齐。那一束清音从梦中唱响,从沈寂中萌生。象是蛰伏已久的巨龙,渐渐醒来。被重新点亮的眼睛,再去看遍世情。
远山欲共人语,北风似刀割碎过往般呼啸。落雪低徊,有一些什麽,正自,慢慢归来。鼓声敲去旧尘,锺声望向远路。啊,呀,那些从心底深处唱响的声音,一时俱发,歌遍远山苍天。
狂风扫荡落雪,明彻的冰面倒映出那翩飞的人影。衣如雪,发如雪,人如雪。六瓣的奇花,在隆冬盛放。灰茫的天际,万点莹白舞动。冰上落不住雪,稀疏的莹白被风扫起,卷舞难停。
人声吟唱著古老的字句,飞天仰面向天。雪片轻盈的横飞过来,无声的落在面上发上衣上,沾在眼睫,凝挂于唇。落了,散了,又重飞,重聚。空中已经望不见什麽,只有重重的雪,冷冷的风。宛转徊徘的人声,越来越响,越聚越齐。想挣脱……想要挣脱一切的羁绊。
他张开了口,喉间清亮的吟声盘旋而上,象是九转神龙邀游九天。脚下的舞步越来越急,已经到了不可能再繁疾的地步。身体突然腾跃而起,轻盈的象一线光,一缕风。白衣鼓满了风势,象是一只巨鸟。忽然银光迸现,衣裳无声的碎裂如落叶碎雪一样的飘散滑下。一尾银龙清啸昂然,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