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里另有人在,言来语去谈得甚是热闹。九宣不经意间听到提起北狼城,心里微微一动。他不愿再和过去多牵绊,也不去细听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麽,转身便出了茶寮,上马便行。
他心中有事,又不控马,那马逢路便转左,等九宣再定下神,却离北狼是更近了。他勒了马站在道中,一时有些茫然。要说一点儿不想知道严烈阳的近况,那是假的。可是……
身後有一队人赶上来,嘴里一连声地:“借光,让个道儿。”九宣拉马向道旁闪。後面来人极快,他马又不好使唤,竟然重重的撞了一记,九宣晃一晃身向一边跌,後面一人伸手拉住了他臂膀。
身下马受了惊,九宣下来,把马牵到一旁。撞了他那人跳下来道个歉,九宣说不要紧。问道:“兄台这样急是要去哪里?”
那人笑道:“北狼严城主今天成亲,我们赶去道贺。”
九宣怔了一怔,嘴里重复了一句:“嗯,今天成亲。”脸上那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气还在,只是有些凝滞。那人见他不再说话,又道了一声扰,才上马去了。
九宣本也只是路过,不见得会上山去。这时双腿象是自已会走般,踏上了麻石子砌的山道。山口那面石碑一点儿没改样,上面遒劲的几个字,九宣觉得象是前世,不然就是在久远的梦里见过面。
北望天狼路不尽。怔怔看了那石碑半天,九宣想到那一年初上北狼,也对这石碑发了半天的愣,好象真的是没隔太久,仿佛四五年光景,一切人事都已不同了,不变的,好象只有这石碑。
进得城来,处处张灯结彩,那一派繁华热闹与前些次见著的清冷直不可同日而语。到得那巍峨的府门前,眼前的富丽真堪堪是说也说不上来,画也画不出来。红红的亮眼的一团一片一眼。九宣跟著其他贺客一起向里走,在礼簿那处签了一个名字,柳宣,上了十两黄金的封仪。那执笔的人见惯厚礼,也不怎麽著意,只当是普通客人了,让进厅里坐。厅里人来人往,多是武林中数得著的人物。他穿一件书生和青衫,面目平平无奇,坐在厅角,并没有人理会他。身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说著话。他一句一句都听进了耳中,却又象是什麽也没有听到,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象是坐在云里雾里,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便只半垂著,只看那柱上的描金,象是能看出什麽至胜美景来。
同桌坐的人不知他来历,寒喧了一句,九宣说是从西南来的,柳宣这名字自是没人知道。那人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柳兄台。此人神气活现,仿佛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出身。九宣也客气一句,问道,兄台是哪里人氏?可是此地城主的亲朋?
那人一挺腰道:“我是出云山庄来的人。”
九宣又是一怔,又问道:“出云现在是孟四少爷当家了麽?这回他可有无前来?”
那人道:“少当家的多少要事在身,这次便没有来。”言下之意,显是把孟管云的身份抬在了严烈阳之上。虽然现在北狼势大,但孟家根深,又一向隐然是白道的领袖,那人倨傲也是自来有因。北狼冒起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名门大派一向是觉得倘是根底浅,枝子再大也不作得数的。
九宣哦了一声,也不再作声。孟管云现在声望日隆,早也没有人记得当初他曾经少年轻狂过。恐怕……这世上,只有九宣自己,还记得那些过去了的事。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喧喧攘攘,不认识的互相见礼,认识的便凑在一处叙旧。九宣喝了两盅茶。他糊糊涂涂进来了,这时却觉得自己实不该来。要待转身走,又不知道为什麽只是不想起身。浑浑噩噩在桌上拈了一颗松子瓤的糖粒放在嘴里。当年是他自己走的,现在却又来做什麽?话说回来,便是当年没有走,现在会是什麽光景谁又能知道。九宣在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傻,而且无道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只看他一眼,看了就走。至於为什麽要看这一眼,却是说不上来。
这时司礼官已经高唱吉言套话,厅里静了下来。九宣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心慌,只是现在人人凝神屏气等著典礼,他若此时站起身来走,已经迟了。呆坐在那里,听那司礼把古往今来的吉庆喜言都说尽了,才说道:“吉时到……新人行礼。”这一声拉的极长极响,九宣心里的一根弦象是被这声音重重拉扯了又弹回来,嗡嗡嘤嘤的颤个不休,一双眼定定的看著大厅的入口那里。
鼓乐鞭炮齐响,新人终於露了面。
门口起了小小的骚动,自是争看新人之故。坐在後面的人看不清,纷纷站了起来。九宣目力强於众人,看著严烈阳穿著一身大红,丰神俊朗地迈了进来。手里握著一条红绸,红绸的那一端握在新妇手中,旁人窃窃低语那新妇举止得宜,裙上的飘带端头系的铃,行动时只有一些隐约的轻响,人声低低的起来,根本便听不到响声,实在是端庄凝重,堪为佳偶。司礼一长串子吉言套话说完了,说到拜天地一语,旁边的婢女扶那新妇站了位置,摆下红毯,那两人便盈盈向下拜去。一边的人哪有不尽力锦上添花的,口里白头到到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恩爱百年等等美言说了无数。九宣只觉得那新娘衣帔上的珠饰耀目生痛,别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