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风只觉得心中某处碎裂开来,轻轻的,些微的痛,没有声响的,碎成一片一片,再找不回来。他知道,他一直也都知道,九宣找不到当时的他,他亦找不到当时的九宣。那在春风里花丛中向他微笑的少年,那在学堂上狡黠的挤眼的少年,在暗夜里颤抖的少年……後来他是遇到他,也又握住了他,可是,不再是当时他和他。
九宣在暗中轻轻的喘息,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洒进窗子,象是泼泄了水银,匝地一片白。九宣出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我给你下了些百日醉,你睡一会儿吧,我这便走了。”
卓风眼见他细瘦的身子慢慢站起来走向门口,心中痛的不能自已,这一次的相别,与前些次那般相似,又绝对不似。九宣在门口停住了脚,手扶著门框站了片刻,终是没有回头,径自去了。
卷四眉间心上
卷四 第一章 谁家院
九宣的伤势远比卓风所知严重得多。
最後一击刺死崔微那时,崔微手中的钢刺也扎进了他的腹中。当时只闭了几处穴道止血,连伤药也没有抹。这时越走越是周身无力,望望四周的荒野,那痛一波波翻上来,双腿麻木发抖,他手捂著伤处,慢慢半跪在了地上。
痛,只是痛……浑身上下的意识都在叫嚣,那痛越来越厉害。
能去什麽地方呢?该去何方?
慢慢折向西行,越走越是荒僻少人行,伤处又渗出血来,寻了几味草药,来不及捣制,嚼碎了敷上。天色渐渐暗了,他不辨方向,听得有溪流水声,徇声找了过去,身子已经弯不下,半跪著掬起水来喝了,嘴里那因为嚼草药而泛起腥苦味稍稍淡了一些,忽然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进溪水中,转眼间化了开。那水潺潺的流向下游,茫然不知人世多愁。
道路难走,草木茂密,他在暗夜中摸索道路,腹痛越来越剧,他知道是药效上来,这时只能苦笑著软倒。
没想到会这麽穷途落难。世情无常。
虽然艰难,他撑著靠在一株老树的根上。迷迷糊糊到了中夜,浑身发烫起来。他难耐的吸气吐气,心知不妙。脸上忽然一凉,一滴水落下,扑簌簌下起雨,幸而树大叶密,权可遮身。但冷风一阵阵刮过,雨水便哗哗地落了一头一身,如冰般凉。
浑身火热,似乎哪里都在痛,他反手抠住树身,用力之大,树皮扎进手指,十个指尖都流出血来,他全无所觉,咬住领子不吭声,专注的吸气吐纳,不泄心头一点清明。电光一道接著一道,闪亮过去之後依旧是漆黑无力的夜,冷雨浸透了衫紧贴在身上,头顶树动枝摇,九宣身子蜷了起来,只觉得这夜永不会过去,这热这痛永远不会消失。
到天明时,他解衣查看伤处。那伤口仍在不断渗血,高烧不退,意识几度昏沈。他整个人沈在寒彻心肺的溪水中,冷得手脚麻木刺痛,便趁这短暂的清醒,默默运念化生诀。
到第三天上,烧退了。
他挣扎又行,终於挨到一个极小的镇子,投宿在客栈里,写了方子让店夥去给抓药。那人受了他的赏钱,办事殷勤麻利。九宣的伤处慢慢愈合,内伤虽重也有了起色。只是身子虚得象经不住风,在那小镇上孤伶伶躺了快两个月。待他能再起程时,秋天也已经过了大半。
黄叶满地,九宣买了一匹马代步。那马并不神骏,走得也慢,九宣却也没有什麽非去不可的地方,非办不可的要事,任那马放开足四处走。有铺子便打尖投宿,没有便啃干粮宿野外。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事。
这是放在以前的朱九宣不会想过的生活。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样的生活。也或许,找个地方住下来,便这样过了也罢。只是,还有些不甘心。不想就这麽算了,又不知道自己心深处上还想要做什麽。
就这样奇怪的心思,自己和自己厮磨,硬是不能放过,放任著劣马一直走下去。那马见道就走,逢岔路必走左边的一条。九宣闷著无聊,还想著这马或是想去出生之地,後来才发现那马右眼半瞎。
他越走越是向北,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这一日上北风吹得忽紧忽弱,他系严了灰鼠的斗篷,那马越走越不肯走,转过一个弯子,道旁有间茶寮。九宣下马,要了热茶和吃食,又让人备料喂马。他虽然不事营生,但手头的银钱也不短少,日子在兜兜转转间,过得象流水般快。领子紧了又紧,凉风还是不住的灌进衣服里来。他抱著那壶热茶取暖。自上次的重伤後,分外的畏冷。他自己医道精湛,却不愿意调理。自映雪去後,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小事。比如穿衣,比如治病,比如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