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是痛苦,你越是开心,对吗?”那鬼脸被金光牵扯着,显得痛楚不堪,可依然不松口,“别装得那么善良,就好像你真是个好人一样!”白衣女子听见这话,长叹了一声:“算了,这些事情,也该有个了局的时候。”
她突然将十指一震,收回了拳头。鬼脸顿时被金光扯成了无数碎片。这一回它再也没有变成小鬼脸的本事了。白衣女子一直都在凝视着那张破碎的脸,此刻仍然悬在空中,看着它呆呆发愣。
朱宣走了过去,想提醒她下来。这时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着她这一声哭泣,结界的空间也坍塌了,就像一场大雪,纯白的碎片扑簌簌裂开,向四周飘散。最开始满天迷雾、空茫莫辨,后来那些碎片越来越细,越来越遥远,直至飘散无形。
不知过了多久,朱宣才醒过来,定睛一看,却是身处一个清净的庙堂之中。庙堂并不大,亦无奢华装饰,却极尽幽雅精妙,龛位上供奉着一个精美的黑木匣子,三足凤纹鱼形小鼎中,一缕馨香尚未断绝。匾额上书“神邈阳台”几个古冰文字。阶前遍植薜荔、杜若与兰草,洁白如碎玉的花朵漫漫地铺向丛林那一边。
那位白发女子还在,伫立在廊下。她脸上毫无泪痕,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仔细地瞧着朱宣:“你没事吧?”
“没事,”朱宣摇摇头,“多谢您帮忙,破了冰结界。”
“不用谢,也不是为你们。”白发女子淡淡道,“早该破掉了,只是拖到今日才下决心而已。”
“婵娟去哪里了?”
白发女子指了指窗外。原来婵娟卧倒在廊下的白芷丛中。朱宣正要过去扶她,自发女子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先帮我处理个人。”朱宣再看一眼婵娟,见面色如常,知无大碍,便跟随白发女子拐到门后墙角。
那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中年男人,尸身却奇迹般地尚未腐烂,连尸斑亦未长出。须发黝黑,但脸上的思虑纹密密层层有如蛛网。朱宣辨认出来,这就是刚才结界中的那个男子。身上绣金叠玉极尽华美的一席长袍,因为年深日久而大半被虫蚀坏朽了,倒像是古墓中盗出的非衣。他褪去了袍子的半边袖子,裸出消瘦而凹陷的胸,一把锈迹斑斓的匕首刚好扎入心脏之中。喷涌而出的血液早已凝结成死黑的一块块,令人又恐惧又恶心。
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让血流喷薄而出,是一种狠辣的咒术,因为付出了巫师的生命,所以效果极其强劲。想来当年的槐江皇帝,在灭国后心有不甘,逃到日光崖阳台庙,在这里作法,才留下了那么强大的冰结界。
“葬了他吧,”白发女子淡淡道,“这可是冰帝国的末代皇帝,总不能让他坐在那个上面。”那尸体坐的是一个极大的木桶,看上去像是蓄水用的。
“他为什么不坐在蒲团上?偏要坐桶,还躲在门后面?”干涸的尸体轻如枯叶,朱宣一手将他拎起,看见那桶内尚洁净干燥,顺势将尸体放了进去,盖上盖子。
“大概是对香案上的匣子心有余悸吧。”白衣女子淡淡道。
“匣子里面是什么?”“这个么?这是冰什弥亚最后一位巫姑——馨远公主的头颅。”白发女子淡淡道,“也是你母亲的师父。”朱宣想起了从前,母亲瑶姬曾对他提起过,馨远是唯一一个死于刀兵的巫姑,砍下她头颅的人正是她的亲兄长——槐江皇帝。他摇了摇头,这都是过于沉痛的回忆。
“您知道我是谁。”朱宣朝着白发女子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自发女子说,“你很乖巧可爱,却有一双不能见人的眼睛。”
他们把装着槐江皇帝尸体的木桶放倒,缓缓地滚到悬崖边上。
“过去的冰什弥亚人,把水葬和天葬视为传统葬仪。但后来,历代帝王死后,却不愿归身天地山河,尸体都是层层棺椁装殓,供奉在比丘京西方的归川地宫里面。”白发女子说,“你也没法带着这皇帝的尸首去比丘京。不如按照旧俗,托付给青水送他回家吧。”
她唱起哀歌送他,歌声清旷如晨钟暮鼓。朱宣一松手,木桶就顺悬崖滚了下去,在崖壁上弹跳了几下,坠入翻滚的青水,浮了几下,便不见了。
“告诉我,孩子,”白发女子说,“你到这里来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我想得到冰族人的秘藏。”
“冰故宫的地下,确实有一些秘藏。但当时你的母亲,已经将可以翻阅的都看过了,也带走了一些。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看到一张地图。”
“那可是不行的。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图,但那属于不可触碰之物。也就是说,永远不能让凡人看到。那是属于天人的,而天人……”白发女子勉强笑了笑,“不打算再把这些秘密留给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