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朱宣说。

“嗯,我们两人去,也许机会还多些。”婵娟应声道。虽然这么说,朱宣这一席话,依然令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渺茫感。

次日清晨,天未亮他们就上路了。这个时段上,连夜运送冰族民夫的军船也消停了下来。青水上笼着一层乳白色的雾水。修罗公主姐弟,带着云中城的一部分修罗道员给朱宣和婵娟送行,一行人躲在河边楝树的绿影下。朱宣就领着婵娟,把修罗道成员一一介绍认识,也不过二十来个人,衣饰和兵器都是破旧得像是二十年前的东西。年纪也参差不齐,有的刚刚长出一抹淡淡的髭须,有的已经须发灰白眼神涣散了。她不由得有些担忧,就带着这么一群人,朱宣能够实现他的理想?

光绎拍了拍朱宣的肩膀,说了声“早点儿回来”。又说,假如三十天之内未见他们返回,他会带着雪橇上莺歌崖去等候。莺歌崖在梦比丘峰的西面,根据霓络父亲的探查,是冰结界外的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处。

“那么,我们就约定在莺歌崖见面。”朱宣说。

修罗公主满面肃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状况,却始终一声不吭。

艄公用一个木桶,将船舱底部的积水舀去,然后呼唤朱宣和婵娟上船,待他们坐稳之后,便一篙撑开。这是一只无篷的破木船,在浩浩的青水上像一片落叶一样颠簸。婵娟发现船底慢慢地渗出水来,小心地把脚挪开。

她坐在朱宣背后,一直看着他。珍珠灰色的飘带,在她眼前渐渐成了定格。“朱宣,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那儿?”“大约二十来天吧。”

她想了想,应该向岸上的人挥手告别,当她回过头时,看见修罗公主仍然静立在河边,一眼也不朝船上看。她的红衣飘浮在寥落的云中清晨,仿佛无涯荒野中的一朵触目的红棘花。

过了云中峡不久,水势湍急如瀑。他们弃船上岸,沿着青水上游的密林,披荆斩棘而行。经年战乱,荒无人烟,倒有些流寇骚扰,再往东走,便连流寇也见不到几个了。虎豹熊罴,一日却要遭遇好几回。好在他们都是会法术的,对付这些尚不在话下。

婵娟从被打败的山贼手中夺了两匹马,于是行程又加快许多。她暗地留意青夔的密探们有没有追踪而来,过了几日并未见到那些人的踪迹,也就渐渐放心。路途辛苦,好在两人也都算是多年行旅的行家。他们有时交谈,彼此小心地问起这几年的经历,但更多的时候则保持沉默。越往东走,地势越来越高,大量体力消耗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说话则能省便省了。

每日行至天黑,便寻觅一块干爽的空地,就地而眠——自然也忘不了做下一个结界防避侵扰。婵娟的行囊中备有一顶小帐篷,随时可以支起,遮风避雨。夜间她在帐篷里睡下,朱宣便守在帐外打坐。

凌晨时醒来,风露清冷。她爬出帐外,看见朱宣端坐如神像,眉毛上结着薄薄清霜。她尽量小心地把他扶入自己那座尚有余温的帐篷中,又替他抹去眉间的霜花。独自走开,吸了些清晨的冷风,压抑胸中的不适也就渐渐散去。伏在河边洗脸的时候,她听见远处隐隐有歌声飘来。

对岸是白茫茫青森森的浮草,未褪的夜色里似有萤火虫浮动,又像水面上反射的细碎星光。歌声婉转凛冽,是这荒凉的野地里一股不绝的风。再后来,她看出了一个红色的人影从风中浮了出来。

恍然间,她还以为是修罗公主跟上来了。定睛一看,却是个小女孩儿,纤细白净的胳膊露在外,像苇草的一段白芯子。女孩儿的面孔也是洁白的,眼睛极大极透明,乃至隔河相望,似乎仍能看见瞳孔中丝丝缕缕的凉意。

“你在做什么?”婵娟说。“放草船。”她的声音从河对岸传过来,

“什么放草船?”“太阳出来之前,在这条河里面放下一只草船,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她果然拿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船,是苇草叶子编成的。

“我也可以许愿吗?”“可以呀。”女孩笑着说。婵娟便低下了头,念了句什么。草船沿着水流的纹路,缓缓滑开。女孩唱着歌谣,就像是为愿望送别一样。这时婵娟听清了歌词,是用非常古老的冰族语唱出的。

沧海碧落,仲夏之雪。求之渺渺,冰融雪消。求之不得,宛如梦幻。涕泗滂沱,湿我裙裳。

如彼天阙,峨峨千年。如彼青水,深心缱绻。山穷水尽,涕泪干涸。唯君与我。天各一方。

长路浩浩,伤何如哉。与君重逢,宛如幻梦。回望沧海,仲夏之雪。求之渺渺,付之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