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低头想了一下,看着朱宣,笑道:“你来劝劝你的师妹好吗?我刚才冒犯了她,她似乎不肯原谅我呢。”朱宣有些诧异,看见婵娟有些怨气,便柔声道:“那么我从头跟你说起,行吗?”
“本该如此。”婵娟说,“如果你想要隐瞒,我又如何帮助你。”
修罗公主沉默了,光绎却忍不住道:“这样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朱宣平静地说,“婵娟虽然是青族人,可也是我的师妹。而这个秘密,是我的母亲、她的师父留下来的,她理应分享。”
修罗公主拍了拍光绎的肩,笑道:“先知相信的人,还担心什么。咱们出去看看,这么了不得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谢谢你,霓络。”朱宣说。于是婵娟知道,霓络是修罗公主的名字。姐弟俩前后脚地出去了。婵娟看见公主留意地把门帘掩好,方微笑道:“真的这么要紧么?”
“的确是挺艰难的,听我从头跟你说吧。”朱宣请她坐好了,才再次坐下.沉着脸慢慢说,“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巫姑……也就是我母亲,她生下我三年之后,才回到郢都的?”
“我知道。因为你身上流着的那一部分青族血液中,被种下了诅咒。如果不回到郢都的神殿里,她就没有办法保全你的生命。”
“是。她本以为能找到其他拯救我的办法而不必回去。那时她留在天阙山的冰族故地,运用各种法术,尝试了三年,最终不免失败。所以回到郢都,乃是万不得已。近来我思念她,便回忆起当年在天阙山度过的日子。仿佛是在一处雪山的山顶,山下有葱绿的丛林,山上有巨大的宫殿……”
“慢着,”婵娟打断了他,“你说你回忆当年,可是当年你不过是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你如何能够记得起来?”
朱宣微笑:“我以前也一直以为人的婴孩时代是无法留下记忆的,但后来我沉思默想,竟能将三岁以前的事情慢慢记起。过往的那些只是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沉睡,我陷入冥想便可将之唤醒,就像拂去明镜上的尘埃。”
那是因为他在二十岁之前,一直过着极为单调的幽闭生活,并无太多尘埃落于内心的明镜之上吧?婵娟心想。
“我反复做着一个梦,山顶上有巨大的宫宇,因战火焚毁而四壁倾颓,积雪从破漏的屋顶簌簌落下,堆积在刻有精美花纹的地砖上。母亲为了御寒,裹了厚毡毯,四肢触地,伏在一堆发黄破旧的书卷中。而我在哪里呢?”他沉思着,“似乎也躺在那些书页之间,呼吸着冰冷而稀薄的空气……”
婵娟说:“你觉得,那是在冰帝国的故宫里面吗?”
“原先我不敢肯定,”朱宣说,“后来我遇见了霓络。他们姐弟曾经跟随死去的父亲,攀上梦比丘峰以凭吊故国。她的描述十分详尽,与我的梦境全然吻合。于是我知道,那几年我果然是在冰什弥亚故宫中度过的。”
“那么,这一次,你就是想去看看童年的故宫么?”
“不是的,我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朱宣道,“某一个晚上,我坐在青水边上打坐,忽然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漂浮在冰蓝色的宏大背景中。没有眼睑、眉睫,只是赤裸裸的眼睛。眼白仿佛伤痕累累,还分布着浓重的脉络,左边是赤色的,右边是青色的,狰狞可怖。然而中心的瞳孔却清澈无伦,神秘有如虚空中的幻境。”
“那到底是什么呢?”
朱宣苦笑了一下:“过了很久我才想清楚,这其实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画的,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
“可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怎么会像一只眼睛?”
“我也觉得迷惑。但我后来记起,那绿色的脉络是青水的走向。所以,一定是地图。”朱宣抓起纸笔,在案几上绘起那眼睛来。
“红色的脉络呢?还有那神秘的瞳孔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我们尚未知晓的世界。”朱宣兴奋起来,“也许那边还有一条红色的河流。婵娟,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婵娟看见他平静洁白的脸上忽然春风拂动。他的眼睛被蒙住了,谁也看不见,假若能够被人看见,一定也是星光熠熠的吧?但这点光芒转瞬即逝,朱宣换上了更为严肃的语气:“武襄灭国之后.我们冰族人在天阙山的家园故地已被毁了,梦比丘峰成为了禁地。先王清任时代,很多冰族人离开天阙,渐渐向西迁,在桃源山一带定居。可是现在海若做青王,以修建非城为名目,征召冰族民夫,日夜役使。名为监工,实际上种种酷刑无所不用。他是想要把冰族人赶尽杀绝。修罗道在桃源山一带和他们对抗,解救同胞,但毕竟力量有限。霓络的父亲死于暗杀之后,情形不容乐观。我和霓络都觉得,在这里一天天地厮杀消耗,早晚会陷入绝境。不如带着同胞们远走高飞,寻找新的土地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