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奇。”他依言递给了她,却说,“不好吧。这个是蜡封的,拆开之后,首辅会知道。”她白了他一眼:“知道又怎么样,我是太妃我不能看么?再说了,她妹妹是把这个给了我,可没说一定要我转交给他。别说拆开看看了,我就是不给他,给了青王,或者扔到青水里面去喂鱼——那也由得我高兴。”“好好,你别说了,快看。”他拿她无法。
说话间,她已经用指甲刮开了封蜡,展开纸卷,就着马灯的一点儿微光,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卢隐悄悄地注视着她。因为宫中生活清闲,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但其实冬太妃已经年过四十。奇怪的是,她一方面像每一个世家贵妇一样矜持而深沉,一方面却在他面前时不时流露出小女孩的脾气——谑笑、好奇、任性、冲动,简直样样不缺,一点儿不随年岁的增长而改变。他留意到她鬓边,竟然有了一根白发,于是伸手想替她拔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她脸色变了。她盯着那张小小的兰草纹青笺,方才那一脸温存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信上的字并不算太多,她却看了又看,仿佛难以置信,把一对蛾眉越收越紧,最后长叹了一声,不说话。
卢隐心道不妙,把那张纸从她手里轻抽了过来,快速读了一遍,不觉惊呼:“怎么会是这样?”冬太妃缓缓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后她一直攥着这个遗诏,不肯给他的兄弟,却偏偏要留给我。”
卢隐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冬太妃道,“这样看来,太后跟她的兄弟,可算是两条心了。本来,自首辅和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遗诏上必然是传位给巫姑的那个私生子。这也是自首辅一直期待和准备着的。谁想到先王的思路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先王指定的这个人即位,不符合白首辅的利益,自首辅肯定不答应。春太后定然早就知道遗诏的内容,她若是向着她娘家,就会毁了这文书,或者让自首辅直接拿到这个东西。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心里……其实还是向着先王的啊。也许她选择在天罗花下死去,就是暗示我,要尊重先王的意愿……”
“暗示你?”“是的,情形很明了了。”冬太妃说,“这个遗诏,太后不是传给自首辅的,而是托付给了我。”
“怎么……”卢隐听着她那郑重得近乎冷酷的语气,觉得有些害怕,“难道你不打算把这个交给首辅了?”“当然不能给他了!”
“那你怎么办,自己拿着?”“嗯……自己拿着,”她说,“拿去送给遗诏上的那个人。”
卢隐的脸白了。
“太后把这个给了我,也就是因为只有我能做到,”她缓缓地说,“那个人的身份和行踪可谓高邈,寻常人别想请得到。”
“你能?”她笑笑:“我也就是机缘巧合,和那人有过一面之交,还成了朋友。不然,这郢都城中,怕是再没有一个人能去得了的。”
卢隐觉得有些虚脱,又问了一遍:“那么说,你真的打算去找那人了?”“当然啦!怎么?”她忽然觉察到他神色有异。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可是那边太远了,这一去要走上半年吧……”“也许还不止……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觉得他不对劲了。
“我不能陪你去,”他说,“我已经老了,有严重的关节病,那边的沼泽,会要了我的性命。”“对不起,我不知道。”她默然,良久道,“那么,你等我回来?”他不说话,摇了摇头。
她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他会摇头。他说他不愿再等了——怎么会?她忽然间很想质问,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这个男人,已经为她等了二十八年了。她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他慢吞吞地说,“从我十八,你十四岁的那个时候起,每一次,我说要你跟我走,你都拒绝我。拒绝又不拒绝彻底,一拖再拖,总是要我等着,等着……我要娶你,你说你不够喜欢我。你进宫了,我做太医等着你。一年年看着你变老,我自己也变老。先王驾崩了,你还是要我等,太后死了,你仍然不愿走,现在终于出来了,没事了,可你还是要我继续等下去……你去那边送信,卷入这些纠纷,便不会有一个尽头,也许你会因此而送命!而我,我到底哪一天才能等到你?”
她依旧沉默,把遗诏收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过了良久,方道:“不管是死,还是跟你分离,我都不愿意。但是送这个东西……是我必须要做的。你真的不能谅解?”“可以谅解,”他急促地说,“你抛下我多少次,我都可以谅解……也只能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