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首辅的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时白岐山进来了,说崔判官在门首,向首辅大人辞行。

“请他进来。”“崔判官说时候太晚了,不便进门打搅。”

“那就让他去吧,对他说祝一路顺风。”白岐山诺了一声,刚要退下,白希夷忽然又叫住了。“我还是亲自去送他吧。”

风寒露重,门首那人不曾下马,紧紧裹了披风,孤塔—样挺立着。冻得鸟青的手巾捏着发亮的马鞭。这情形让首辅感动:“崔先生,事关重大,一切拜托了。老夫在郢都,会为崔先生每日祝祷平安!”

那人点了点头,帽檐下露出的一双眼睛,似是朝首辅一笑,然后缓缓策马而去。

“真乃古之侠士也。”白希夷心里想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春逝(3) 文斓感到无比亢奋,当她的手触碰到一个冷硬的东西,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果然如此准确。

那么重要的东西,太后不会放在自己手够不着的地方。毕竟在她临死前,身边那些宫女全都靠不住了。这样一想,她就放弃了那些箱子柜子,直接进入了太后的床帷,脱了鞋爬上去。床很大很高,坐在里面像一个小房间。床头的格子里有很多小玩意儿,也有小匣子,一个一个打开看,并没有特别的收获。

她不敢点灯,好在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今晚有一点儿朦胧的月光,足够她去发现一些秘密。

枕套里面同样没有。被子似乎已经被换过了,褥子下面的垫子也是寻常模样。她有些遗憾,坐着想了一会儿,爬到床的更深处,将帐子拉开,露出了黑檀木的护墙。

轻敲了几下,找到了声音不对的那一块木板,小心地撬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里面很深很暗,她郑重地把手伸了进去,就好像那里面是可以改变她命运的巨大宝藏。

有东西,冷而硬。她一边颤抖着,一边将它拿了出来。是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长不足一掌,宽不过三指,虽小却精致华美。七条夔龙繁复地盘绕在匣体上,标记着这个匣子极为要紧,应当是青王用来放置重要物件的。“找到了。”她欣慰地想着。匣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抽就开了。

怎么会这样!

她大吃一惊,霎时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慌忙把匣子合上。心跳得更加猛烈。努力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慢慢地再次拉开。

没有看错。她拿着这沉甸甸的匣子,有些茫然无措,脑子里忽然变得空了。她要镇定,让自己重新思考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死亡……”

有人!竟然还有人在这长闲宫里面吗?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匣子,屏住了呼吸,希望那只是一个幻觉,幻觉……

可那声音不远,那声音根本就在外间的灵堂上面。有些阴郁,有些空灵,像一只银质的飞鸟在暗夜中滑行。他在说什么呢,死亡……

“……难道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听出来了。就在今天中午,她已经听过一次这个优美而可怕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紧收缩了起来,收缩,似乎要把心房里面最后的一滴血都挤干。

“母亲,我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称呼你。可是你,真的是我的母亲么?”是那个年轻的青王在灵堂上,对着死去太后的棺椁自说白话。她猜测他的台词,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这个。

按年纪来说,春太后的确也做得海若的母亲了。可实际上,海若是武襄王的幼子,先王清任的弟弟。一向以来,海若对春太后都是以“王嫂”相称。这个“母亲”……又是从何说起?

“你们——你们对我不错,就像一个师父对学生不错,像一个将军对士兵不错,不——”他的声音忽而狰狞嘶哑,“就像一个屠夫对他养的狗不错!可是,其实,你们就用了几块肉骨头,就养活了我啊,甚至是用腐臭的尸体来喂我!给我荒谬的生命,给我腐烂的权力,给我孤独给我仇恨,就是这些东西!它们散发着恶毒的芳香,流淌着腥臭的汁液。这些香气和毒水,滋养着我,让我成为这世上最高贵却最痛楚的人!”

他忽然哭泣,仿佛银色小鸟被荆棘刺伤,声音哀婉凄楚。那胸口流淌着殷红的血,似乎也冷得彻骨。“可是你,竟然是唯一的一个,有点儿像母亲的人!这是多可笑的事情。哈哈哈……多可笑……活着那么苦。既然生命不过是彼此厮杀……那么死亡啊!才是我能奉献给你的最好供品。

“天罗花都为你开了,这样甜美的死,我自己,想要也要不到啊!谁知道……将来的我能怎样了局,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