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白雍容说。
宫女们摆条案铺棋盘,又拿来椅子。冬太妃侧了侧脸,朝她带来的随身侍女说:“文斓,坐到我对面。”
那个名叫文斓的年轻宫女略一低头,提了淡青的罗裙,在棋盘边盈盈跪下。白雍容远远看着,注意到她有一段柔长的细腰,妩媚如同二月早春。
青夔的棋叫做“宕子”,由石青和珠白两种颜色的珊瑚石打磨而成,指甲盖儿大小的一个半圆,子数不限。棋盘则是用海蓝色砂子勾勒出天上地下四方六合的框架,宛若海上岛屿的格局。双方各执一色,青宕子先行,白宕子跟进,二色宕子轮流落子。谁先将六合方位连成一体,谁便是赢家。这种宕棋,是百多年前一个蓝族行商在海外偶人仙山而窥探到的仙家游戏。棋步看似简单,极易上手,其中却含有许多机趣,很快就风靡了整个云荒,不仅贩夫走卒们爱玩儿,郢都的达官贵人们也乐此不疲。
而在这青夔宫中,人人都知道,冬太妃是第一个喜欢宕子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倒有三百六十日,都坐在淅雨宫的大梧桐树下,左手执青,右手执白,对着棋盘抿嘴出神。年深日久,磨炼成了宫中第一高手。青王清任生前,偶尔心情不佳,也会到这个沉默寡言不得宠的小妃子宫里来,摆上一两局解解闷。清任去世之后,成为太后的白雍容不免寂寥,便跟着冬太妃下棋。太后很喜欢这项游戏,甚至一度举办棋赛,遴选国中高手,进宫陪奕。只是冬太妃棋艺太高,无论是太后,还是陪奕棋士,都不曾有人在不让子的情况下获得完胜。
这一局,照例让太后先走了四步。太后自是不能抬手,吩咐文斓摆上了青宕四枚,冬太妃这才拈着兰花指,落下一枚白宕。
太后毕竟虚弱,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便觉乏了。冬太妃待要作罢,太后却对文斓道:“你替我走完。”此时青白二子平分秋色。冬太妃听罢,冲着文斓微微一笑,示意她接上,那宫女默默地摆上了青宕子。太后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睁眼的时候,发现棋局忽然大变。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的青宕已经绿茵茵地连上,俨然就要取胜了。
白雍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支起身子细看。却惊动了那个叫文飒的宫女,连忙转身相扶,却听太后道:“不妨事,你且好好地下。”
冬太妃不由得微微一笑。文斓瞥见了太妃脸色,像是猛省了一下,忙低了头,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着棋盘眼珠儿都不敢错一下。倒是落败的冬太妃,依旧神定气闲,有一步没一步地应付着。不过又下了半盏茶的工夫,收官了。点出数目来,双色宕子打了个平局。
“可惜,没能赢了你去。”白雍容笑道。冬太妃掩嘴笑道:“这平局的结果,可不是我的能耐。”文斓在一旁收拾棋盘,听得太妃此言,脸上是一红,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明晃晃的水。只听冬太妃道:“平素我跟她下棋,须得一子不让,才略胜一筹。今日却一气让了四子,我早就知道这回我该败了。谁知这孩子如此厚道,竟然给我留足了面子。”
文澜一听这话,慌忙放下了手中的棋盘,作势要跪,却被冬太妃笑着一把托住,示意她不必介意。白雍容却是愕然:“原来是硬扳成的平局……这孩子不简单呀。”
冬太妃一边悠悠喝着茶,一边用眼角瞅着诚惶诚恐的侍女:“这孩子的父亲是歌岛那边有名的棋手。她十三岁上到郢都来,城中少年中就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了,这才到我的宫里来。”
白雍容点头道:“那可称得上是个了不起的才女了,难得模样儿也生得如此可人。”一边示意文斓走近,拉过她的手,细细地看着,“你觉不觉得……”白雍容有些恍惚地说,“这孩子有点儿像一个人?”
冬太妃慢慢道:“我可没看出来,像谁呢?”
白雍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却问:“她今年多大了?”冬太妃笑了。笑,示意文斓自己说。
文斓低垂了眼睛,细声道:“十七岁……下月就十八了。”
“细柳,”白雍容招呼着自己的侍女,“把我那顶白玛瑙的帽子拿过来,赏给这位下棋的姑娘。”侍女应声,捧出来一个精巧帽盒,打开,里面是一顶孔雀蓝的明珠缎软翅小帽,还带着一段绣白文凤的水蓝色鲛绡面纱。两鬓的软翅上各有一只银丝攒白玛瑙珠子的凤尾蝶,蝶须镶的是黑珍珠,极为夺目。帽子戴在文斓的头上,四粒珍珠颤巍巍地抖着,与面纱上随风舞动的文凤遥相呼应,显得颇为灵巧。
“谢太后恩典。”文斓跪拜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