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道:“你快一点吧,舅舅等了你几天了!”沈瑄发现她眼中泫然有泪,也来不及问询,急急跟她走到三醉宫正厅里。
正厅中空荡荡的,只有吴剑知在掌门的座椅上,正襟危坐:“你醒了,”他抬起疲惫不堪的眼睛,“我还真担心自己等不到……”“舅舅!”沈瑄惊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吴剑知生命垂危,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舅舅你怎么了?”“没什么,人老了……”吴剑知微微笑道。
沈瑄忽然明白了,吴剑知的症状分明是妄动真气、功力散尽所致。离儿那一剑刺在心脏上,并不是绝对无药可救,只不过要另一个高手耗尽全身功力疗伤。为他,吴剑知赔上了性命。
“舅舅……”沈瑄声音哽咽。吴剑知道:“本来就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死何足惜?”叹了一声,又道,“洞庭弟子沈瑄听令:自即日起,接任本派掌门。”沈瑄低着头问:“舅舅,那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吴剑知道:“是的。你父亲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受师门恩惠极深,不忍心加害先师惟一的儿子,更不能因此让本门蒙羞,所以一直隐忍不提,也不想让晚辈知道。只是作为惩罚,让你父亲隐姓埋名,拿走假的经书,希望四师弟地下不致太怨我。想不到我委曲求全几十年,终究纸包不住火,反而害了你们!瑄儿,你也不可太埋怨你父亲。他,他已然……在前日,服毒自尽了,尸首还停在外面。”沈瑄呆住了。
吴剑知抚着他的头顶:“你不要太难过,他去的时候,很从容。善恶只在一念间,人孰无过。譬如我这一辈子,虽然如履薄冰,却还是对不起三师弟。倘若不是我错怪他换书,他怎会白白送命?”
沈瑄终于接下洞庭派的掌门佩剑——枯木龙吟,忽然道:“我要拜舅舅为师。您总不肯收我为徒,是怕对不起母亲。可是现在,连掌门都做了……”吴剑知一脸释然:“我就这一个妹妹,却真是对她不起。瑄儿,你定要做我徒弟,便记着我当年对你说的话吧。”
沈瑄道:“师父说,学了武功,就要有所担当,就要肯付出代价。徒儿谨遵师命!”他跪在吴剑知面前,磕了三个头。再看时,吴剑知已经溘然长逝,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
偌大的三醉宫,只有沈瑄和璎璎,办理吴剑知和沈彬的丧事。
沈瑄问璎璎怎么会突然回来。其实璎璎是收到吴剑知的信,打算来帮哥哥和蒋灵骞办婚事的。现在她当然不敢这么讲。可是沈瑄自己,也一直没有再提过蒋灵骞。
“哥哥,”璎璎终于横下一条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沈瑄的神情平静至极,却让璎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因为……因为她说,她伤了你,很过意不去,从此不愿再见你。你看,这是她留给你的。”是那只湘妃竹制成的竹箫,沈瑄捧在手里细细把玩,忽然道:“字显出来了!”
璎璎探头去看,果然那竹箫被鲜血浸染,先前刻着模糊不清的诗句显露出来:“一剪斑竹枝,离离红泪吹怨辞,湘灵一去九山空,流雨回云无尽时。”
尾声
此后便是很多年,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沈瑄自己也记不清了。时间缓慢逝去,翩翩少年不经意间被一湖秋水染上两鬓霜华。
离别的最初,他以为她死了。他把她留下的信物藏于衣袖,时时把玩,最后竟连字迹也模糊了。若不是吴剑知的嘱托,他也许真的活不下去。
后来是璎璎告诉他,她于极悲恸时曾投湖寻死,却被渔家救起,送回三醉宫,神志不清。那时璎璎一人照顾两个病人,最后还是她先醒来。
那时他昏迷着,她在床边站了一夜,于破晓时悄然离去前,对璎璎留下最后的话:“我原是弱质孤女,担当不起如此沉重的过往……我至爱他,只得永生不见。”
不知是璎璎的话的影响,还是时间改变了一切,在那以后,他不再刻骨思念,不再日日夜夜回想,不再怨恨命运弄人,恩仇跌撞……
沈瑄对江湖上的事没什么兴趣,也无意扩大先人留下的基业。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叶清尘去了北方,再不回来。于是他也不再有至交密友,他每天只是摇着小船,在洞庭湖的四水两岸来来往往,为四乡渔民们看病治疗。虽然如此,江湖上却没人敢小瞧这看似破败的三醉宫。都知道沈瑄不仅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更是一个妙手仁心的神医,人人都得求他。
所以,二十年后,天台、镜湖、南海、武夷各家渐渐式微,丐帮和庐山派还算屹立不倒,江乡一带新崛起的圆天阁独霸江湖,一声号令莫敢不从。但一个人的三醉宫,却永远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