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听他说得不错,哀婉的是《青草连波》,慷慨的是《丹阳碧水》,激越的是《彭蠡回籁》,淡泊的是《太湖渔隐》。叶清尘又道:“那天夜里我在鄱阳湖畔听见你弹琴,觉得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音乐。尤其是那不知名的曲子,仿佛吟咏山川湖泽,然而寄意深远,荡气回肠,非常人所为。我本来是要去洞庭湖访友的,听了你的琴曲却欲罢不能,只好一路跟了过来。”
沈瑄听着笑了:“小弟眼拙,从未发现过叶兄。我一向只弹琴给自己听,想不到叶兄却是知音之人,千里相随,厚意难当。叶兄也是此道中人么?”
叶清尘道:“呵呵,我没有练过几天琴,只是爱听。”
沈瑄将墨额琴递了过去,叶清尘也不推辞,铮铮琮琮弹了一段。虽然技艺不甚精巧,但胸臆宽广,豪气干云。沈瑄听着,此时英雄意气,觉得说不尽的投合,高声道:“如此豪情,当有酒添兴!”
叶清尘也喝道:“好!”
两人倒尽桌上残酒,各满饮了一大杯,相视而笑。叶清尘道:“沈兄弟,你我虽是初识,难得以琴为由,这等投缘。我与你拜作金兰兄弟如何?”
沈瑄此时热血沸腾,岂有不愿的?当下两人叙了年齿,叶清尘比沈瑄大了七岁,自然是大哥。两人也不备什么香烛酒礼,只对着一天明月拜了八拜,就是生死之交了。叶清尘从怀中取出一物,道:“我浪迹江湖,也只这个鬼脸木雕陪伴,如今便送给你吧。”
那晚两人就不曾再睡,只是月下长谈。沈瑄本来没有什么朋友兄弟,那钱丹又终究是少年脾性,如今竟然平白得了一个大哥,简直是喜不自胜。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出,只除蒋灵骞不提。叶清尘听过,道:“原来你竟然是当年烟霞主人沈大侠的孙子,难怪不凡。只是你漂泊江湖,终究不是长计。我这几日看你根骨虽好,内功也不错,但功夫亟待长进。你何不回三醉宫去,请吴剑知吴掌门指点你正宗的洞庭武功呢?吴掌门端方和善,人品极好,你又是他外甥,他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沈瑄道:“我早有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叶清尘眯眼道,“近乡情怯?”
“也许吧。”沈瑄道。他小时对吴剑知的印象很淡薄,依稀记得是个严肃方正的人,对自己并不亲厚。后来隐居葫芦湾,母亲也很少提及这个兄长。不过一路上留心一些江湖传言,吴剑知的口碑是很不错的,人称“洞庭书仙”,是君山上第一个君子。
叶清尘“呵呵”地笑了一阵子,正色道:“那么我带你去。正好,我也要上门拜访吴掌门。”
第九回 洞庭水阔楚天钟
三醉宫的主人吴剑知,今年已五十五岁了,双眼深陷,鬓发花白,虽然还是习武之人轻健矍铄的样子,但暗藏在额角皱纹里的衰老和思虑,逃不过沈瑄的眼睛。沈瑄本以为,从自己舅舅的脸上一定能找到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料吴剑知似乎和沈夫人不怎么相像。他不禁有些失望。吴剑知见到他来,并不很惊奇意外,很和蔼地问这问那,又嗟叹妹妹的早亡。却是舅母吴夫人,一看见沈瑄,就落下泪来,搂着他哭了一场,弄得大家都有些戚戚然,还是吴剑知和叶清尘将夫人劝住了。
方叙话间,吴家长子吴霆匆匆赶来。表兄弟厮见一回,忽然看见吴霆背后一位藕荷色衫子的女郎,朝着他微微点头。不是乐秀宁又是谁?
原来乐秀宁自离开葫芦湾,遍寻沈瑄不见,却遇上了从钟山上下来的吴霆,于是跟随吴霆到了三醉宫,希图慢慢打听沈瑄的下落。
“其实这次回来,也是为了死去的家父。”乐秀宁叹道,“爹爹的心愿尚未了,就,丧身天台派手中。我要替他报仇,却始终无能为力。”
吴霆看她容色忧戚哀婉,皱起眉头,喟叹道:“天台派与我们仇深似海,你爹爹的大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沈瑄忍不住道:“害死乐师叔的是吴越王妃手下的人。”
乐秀宁十分讶异,目光烁烁地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是……是她?”
沈瑄心中一震,要解释清楚乐子有的死,势必牵连到蒋灵骞。这个名字在三醉宫显然是不宜提及的。但不说清楚,误会岂不是越来越深?他沉住气,将那日蒋灵骞对他讲的一番话说了一遍。
吴剑知听到这里,十分诧异:“想不到你们俩竟然和天台派的小妖女还有交情,瑄儿还治过她的病。若说是吴越王妃的辣手,也有可能。但是秀宁,你爹爹为什么惹上了那妖妇?”
乐秀宁摇头道:“素无瓜葛。”又望着沈瑄道,“蒋姑娘说的……也只是一种猜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