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修文与甘璐顺着湖边小径慢慢走着。湖面的粼粼波光上映着四周高楼的通明灯火,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出来散步的人并不多,相隔不远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的噪声传来,更衬得这边安静得近乎奇怪。
尚修文握住甘璐的手,她微微缩了一下,也就任由他掌心的温度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他们都穿着慢步鞋,踩在防腐木铺就的小道上,脚步声响得轻而一致。
“关于过去的事,我想我应该跟你讲得更清楚一些。”
“修文,我当初接到师大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时,很不开心,总以为好不容易摆脱了高考的威胁,结果以后还是得不停去死记硬背。”
尚修文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可是这是几天来她头一次心平气和跟他讲话,他当然不想打断她。
“真正开始学了以后,我才知道,历史最麻烦的地方不是需要去背,而是它充满了不确定性。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注重修史,史学很发达,各种史料浩如烟海,可是中国历史一样还是充满谜团,各种史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管从哪一种角度解读,都会有不同说法。”
“所以你才真正对历史有了兴趣,对吗?”
他开口一问,甘璐似乎有点儿吃惊,侧头想了想,嘴角牵动一下,却终于没有笑出来,“我想说什么来着,唉,我废话扯得太远。其实我想说的只是,时间让历史变得模糊,再怎么研究,大概也不可能完全还原。具体到每个人的历史,那就更纯粹是很私人的事,谁对谁都不可能完全没有保留。至于你,你已经错过了对我讲你过去的最佳时间,现在我对你的历史没有研究的兴致了。”
“璐璐,既然你不想再听到道歉、解释,”尚修文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儿涩然,“那么,就当这个孩子给我们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好好生活下去吧。”
“恐怕一个孩子给不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婚姻全新的开始。我也讲点儿我的过去吧。”甘璐踌躇一下,“我以前对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不过我很少提到我妈妈对不对?”
“因为他们的离婚吗?”
“离婚?不,我不恨他们离婚。从我记事起,我爸和我妈的感情就不好。离婚以前,他们吵得很厉害,也很频繁。他们不想当着我的面吵,总是在我睡着以后,关了他们房间的门,尽量压低声音。不过吵架这件事,根本就没法悄悄进行。”甘璐看着远方,苦笑一下,“我不止一次站在他们房门外听,吓得发抖,可是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吵。”
她惘然看着前方,记得那个小女孩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出吵闹和摔东西的声音。一点清冷的明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出一个狭长变形的光圈,而她站在那个光圈内,手指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睡衣的衣襟,孤独而无助地呆呆站着。
似乎正是从那时起,她再怎么长大,再怎么学会了对着意外保持镇定的姿态,也保留了在紧张时抓住衣襟这个本能的动作。
尚修文以前曾一边看甘璐旧时的照片,一边听她讲童年时的趣事,诸如父亲怎么带她转几趟公汽去郊区抓蝴蝶做标本,怎么在错过末班车后一路走回家……她几乎从来不提母亲,说到父母的离婚,她十分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想到她还有如此不愉快的记忆,他知道她现在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只能怜惜地握紧她的手。
“他们为什么吵,我不大有印象了,可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妈妈说的。她对我爸说:你别指望用女儿拖住我,如果不是有璐璐,我还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话吗?”她转回头,看着尚修文,“前天我似乎也跟你说了类似的话。”
尚修文能感觉到两人紧握的掌心沁出了一点儿冷汗,“生气时急不择言是常事,你有充足的理由生我的气,我不介意那句话,你也不要总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
甘璐不置可否,再度看向前方,“我一直以为我很理智,比别的小孩来得通情达理,可以平静地接受父母的离婚,接受妈妈对她的生活有别的安排。毕竟她跟我爸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相看两厌憎没什么意思。可是前天对你一说完那话,我突然发现,我从来没忘了我妈对我的嫌弃,一直耿耿于怀。”
“你母亲对你是很关心的。那次你带我去见她以后,她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如果生意上有需要,只管去找她。她希望我能让你生活得好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