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子看来脾气也不小,将自行车一转,冷冷地说:“跟我来。”
她带着司凌云往里走,转过一个大棚,才看到曲恒半蹲着,与两个工人在苗圃内移栽小树。天气颇有寒意,他只穿了件长袖t恤,袖子高高捋起,露出手臂,神情十分专注。那女孩子叫他:“阿恒,有人找你。”
他拾头看见她,站起身走过来,“什么事?”
司凌云瞥见那女孩子毫无避开的意思,没好气地说:“一定要在这里谈吗?冷死了。”
“去我的办公室吧。”他的办公室其实是后面一排活动平板房中的一间,不大的空间里放着陈旧的办公设备。除了桌上放着一盆景天科的植物外,再没其他东西作为装饰品。司凌云有些诧异,几乎想问他,在广州做了几年音乐,回来经营了几年园艺公司,看起来生意也不算差,办公环境怎么会如此简陋,可是想想他的臭脾气,她决定不多这个嘴,直接谈正事。
“我家大嫂那棵死掉的桂树是怎么回事?她把合同给我看了,要认真抠条款,她是有权力找你索赔的。”
曲恒似乎有些意外,冷冷地说:“原来她说的请律师告我就是请你。”
“我还没通过司法考试,算不上律师。”
“随便吧,我没法跟她讲通道理。”
“也许你能试着跟我讲讲道理。”见他抿紧了嘴唇,司凌云提醒他,“别这么跩,我不是管闲事,不过那棵树值将近七万块,对小本经营来讲,这也不算小数字了,扯到打官司更是费时费力。”
曲恒烦躁地脱掉帆布手套,拍打一下上面的尘土,丢到办公桌上,“你这位大嫂找我重新布置她的院子,我按她的要求设计了庭院,签完合同后,我带她去看她要的桂树。她嫌林场里的树太小,提出要一棵胸径超过40公分、姿态漂亮的大树。我告诉她,那么大的树,我的苗圃没有,市场上也不可能有现成的,只能去乡下找。按现行的管理办法,哪怕买胸径超10公分的树,都得办采集证、木材运输证、植物检疫证才能运输移栽,非常麻烦。我明确讲了,我不是树贩子,只给客户提供林场里正规出售的树木。结果她自己弄来了,还得意洋洋告诉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卖树给她的人是从200多公里以外一个偏远的村子挖来的。”司凌云也有些吃惊,“为一棵树,至于费这么多事吗?”
曲恒冷笑一声,“看来你也只觉得你大嫂为这棵树费心了。你有没有想想,她为了让自己院子美观,就直接砸钱买大树过来。那棵树在村子里种了超过六十年,差不多两三代人看着长大,做贩树生意的人最多给树的主人几千块钱,就能把它挖走。这真的很说得过去吗?”
“她付钱买了,人家愿意卖,中间人赚钱也说得过去。没有强买强卖,没有巧取豪夺,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曲恒表情更加冷漠,“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逻辑,总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要是事先知道她会这么干,情愿不接这个单子。”
司凌云只得摊一下手,“好吧,有钱人有原罪,我对树不够尊重,对不起。然后呢?”
“移栽最合适的时间是1月中旬到2月上旬,专业的移栽要对大树进行截枝、断根、取桩,每一个环节都有讲究,运输也要特别小心,把所有的工夫全部做足后,存活率也不过70,大树还得有三五年才能恢复原来的形状和枝叶。你家大嫂根本没听进我的话,在6月份让人把这么大一棵树活生生挖过来,更要命的是,她找的人也不懂行,活干得很不利索,树的根系受损厉害,而且按她的要求,为了美观几乎保留了所有枝叶,以便当年就能开花。她看到拖过来的是一棵完整的大桂树就开开心心付了钱,我看到时可完全傻了眼。”
她老实不客气地说:“既然如此,你当时就应该拒绝种这棵树的。”
“你说得轻巧,那棵树不管是拖回去还是就那么搁着等她另外找人种,都是一个死。我马上动手种下去,还算有一线生机。”
“那你把后果跟她讲清楚没有?”
“我充分警告了她。但是,令大嫂这个人……”曲恒顿住,将一个不算客气的评价咽了下去,“她听不进别人讲话,只一味要求按她说的做。”
司凌云倒真没想到看上去温婉可人的米晓岚居然有如此固执、一意孤行的一面,“你们后期养护做得怎么样?”
“这几个月时间,我定期派工人上门去维护,搭了固定支架、给树挂瓶输营养液,做了所有能做的工作,根本没收额外的费用。可是她说树叶看着是青绿的,应该没事了,既不许工人剪枝,又早早就撤了遮阳纱。这么折腾后,那棵树回天乏力,终于枯死了。她现在要求我照原样赔一棵树给她,别说这要求根本不合理,就算合理,我也不可能去干挖大树移栽这种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