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男子是什么样的。如此确定无疑。就好象一把刀砍在肋骨上,我会知道它的疼痛发生在距离心脏的第几根位置。我摸得清楚。我像一个肋骨被砍了一刀的人,每天窝起身体来安安静静地走路。不让任何人看到。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只能因为自己一个人感受到的痛,而感觉寂寞。
那我所爱的男子,在人群中只要彼此交会而过的第一个五分钟,便能把他辨认出来。即使他爱穿黑色衣服,他总是沉默,隐晦。他像一株形态古怪的植物,散发静静招惹的有毒汁液的气味。他看人的眼神,从下而上,并不坦白。就如同他的心意幽微难测,因为畏惧情感而总是试图自我隐藏。但依旧能够辨认。
我一眼便能看到他内心的虚弱。就是要看你用什么样的花招来玩。这个比赛在我们彼此辨认的第一个五分钟就发生了。我们要抢着起跑。看谁先征服谁。谁先离开谁。谁先遗忘谁。
这样机敏警觉的游戏,只能发生在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任何人都夹杂不进来。任何都无法知晓。我们有属于自己的规则和权力欲。游戏的结果定夺,在于你与我之间的控制领域。没有人可以跟我们玩。我们就是彼此的对手。是扑向彼此地位的火焰而奋不顾身的蛾。是注定要前往彼此确认的爱人。
她说,在我的一生中,当下之前,曾经爱过许多男子,亦被许多男子所爱。当下之后,我相信自己还会继续爱上新的男子,亦会被新的男子所爱。我活在爱的绵延生长之中,对它心生悲凉却没有失望。就像开得最绚烂的花朵,清楚自己是为了走向衰败,但依旧要获得这突放的激盛。是这样的自知之明。这样的无心设防。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涯。这样真实而执著的意愿。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热烈而执意地爱过和被爱过。如同花期,由生到死。没有丝毫悔改。我的生命像一只容器,被不停地灌注,不停地更新,不停地充盈。这就是空虚的最终意义所在。
这是我能够告诉你的一切。埃里克。
你这样快乐。再会。
[壁画]
她抵达拉萨的中午,用纸笔写了四份留言,在拉萨北京东路的各个小旅馆里张贴,寻找同行的伙伴。一贯因为不与人联络而异常寂寞的手机,突然之间,每天每夜,塞满了短信与留言。与陌生人见面。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男子与单身女子。不知姓名与来历。
见面喝一杯咖啡,有时候大帮簇拥着晚餐。抽完一根烟,便分头走了。
大部分的时间,她在广场中心的花园或玛吉阿米的露天阳台晒太阳。陈旧的二层楼房子,据说以前是仓央嘉措与情人幽会的地方。这是历史唯一一个会写诗歌的多情的喇嘛。因为爱上一个女子,而被罢免了神圣的职位。也许是被谋害也许是失踪,最后下落不明尸骨无寻。
咖啡店有一个敞开的宽大露台。她一般下午两点到四点左右出现在那里。坐在固定地方的木椅子,背对桌子,面朝楼下的八廓街以及涌现其中的人群。微微后仰身体,头靠着椅背,把脚搁在楼顶围栏的水泥面上。可以长时间闭起眼睛晒太阳,一动不动。她喝冰水,或者要一小壶青稞酒,倒在粗糙的玻璃杯子里喝。
黄昏的时候,街道逐渐沉寂空落。轮经以及摆摊的当地人,连同熙攘的游客一起,开始逐渐退去。远处包裹在隐没天光之中的青黑色高山显得更为肃穆。她便也起身离开。
有时候半夜因为失眠,怕惊扰同室的旅人,独自打起手电在床上拿出书来读。她看一套厚厚斯坦因探险录,或者是欧洲文明史,或者是印度教的起源发展,或者是孟子和古代植物化石史。她的阅读无用得接近奢侈。用铅笔在上面划线,并做笔记。仿佛知道她为了挥霍时间而付出代价。她做这些令时间速度放慢的事情。
在路上看到的无数全副精良装备,开着越野吉普,乍乍呼呼的城市出行客。他们是真的在与自我一起出行,还是为了突破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的地点,拍些留影,以此留影,以此作为对====生活的一种臆想印记。她更喜欢在拉萨的博物馆里,看到一个白发的外籍男子独自坐在昏暗走廊里,阅读一本英文小说。身边的房间里,陈列着陈旧的佛像,藏文典籍,唐卡,乐器,法器,工艺品和陶器。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只为了获取某一刻的寂寞内心,以及与陌生历史和人群交错而过的光芒。那小束异常静谧而洁白的光芒,就是心之所在。
而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在那里静静地沉潜下来。并依旧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