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叔没动那几个瓶子,手上扒拉垃圾箱的动作也慢下来,像一个油箱装满飞速奔驰的车开始渐渐熄火一样。他的四周,我们办公室所有人,还有汪宁,还有翟老板都屏气敛声,好像看到了些翟叔能回心转意的希望,只除了袁姐,她去端了盆水,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用香皂给翟叔洗毛巾了。
正在这时,张阿姨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进来,汪宁把自己的座儿让给她,张阿姨一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扇风:“这味儿… …”
这味儿是翟叔带来的,是他身上的味儿,也是他家的味儿,被他带到社区办公室来了,我们已经浑然不觉,张阿姨就不惯毛病,可是 刚刚泼了他儿子稀硫酸的翟叔这才情绪稳定一点,我真怕张阿姨牙尖嘴利地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真想上去把她嘴给捂住,汪宁也紧张,也在眼珠子乱转想主意呢,但是来不及了,张阿姨看着翟叔摇头道:“老翟呀,你看你,原来是个多干净立正的人,现在怎么把自己作成这样了?”
刀枪不入的翟叔回头看她,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好像什么特别不愿意提起的,伤心的事儿被这个老街坊给揭露出来一样。
张阿姨没停,继续说道:“你就收吧,就算你把全沈阳市的垃圾都找回来,你们家老秦给出去的东西你也找不到了,你更别想把她给找回来了… …”
我们都愣住了,好像终于被点明白了,翟叔那么倔强地,孜孜不倦地把垃圾往回搬究竟是有个什么心结:他是想把去世的老伴给找回来呢。
原本蹲着的翟叔腾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浑身战抖,他看着张阿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着的一双手乍开又合上,几番反复,好像有那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终于一跺脚走了出去。
儿子翟老板看看张阿姨,又回头看袁姐,又向外看看,终于表现出来一点点对钱和他自己的生意之外的担心:“我,我去看看,我看看我爸又要干啥… …”
张阿姨去把窗子大打开,告诉他:“去吧,去吧,你也该去看看了,忙得跟你有十个爹要照看似的 … …”
三天之后,那个关于翟叔家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他把邻居家改装拆下来的坐便放在阳台上当花盆用来着,里面是他从小区花坛里挖出来的一大棵龟背竹——养在坐便里的龟背竹被人搬出来,让山水佳园的邻居们啧啧称奇,人们同时也在庆幸一件事情:翟叔终于打开家门,让人打扫房间了。
这事情之后,袁姐专门请我和胡世奇两人吃了一顿饭。她讲起来她从小就弄明白的一件事:她出身在辽东海岛,爸爸是渔民,他出海打鱼的时候,袁姐就跟着妈妈在家里捕渔网,渔网被支在吊在两根高高的竿子上,看上去格式简单的渔网实则补起来必须遵循固定的线路和手法,不能绕错一个绳结的方向,不能马虎一个网眼的大小,否则补错的渔网下了水,在海水的压力下,绳结会松动,小洞变成大洞,什么玩意都逮不着。
“我们在社区里面做基层群众工作就跟补渔网一样,要讲原则,要按纪律和程序解决,千万不能以为自己的工作可以走捷径,可以想办法弯道超车,否则小事儿就会变成大事儿,大事儿可能失控。”袁姐给我们两个人各盛了一碗糖水草莓,慢慢说道。
胡世奇沉吟良久:“袁姐我懂了。”
袁姐拍拍他手臂,见他明白了便不再往下深说,她接着问我:“洋洋呀,给孙家要维修基金的事情你忙得怎么样了?”
我手里
拿着一块儿鸡叉,骨头岔向两个方向,我要怎么回答袁姐呢?
跟胡世奇一样,我的选择中也有一个简单的办法,一个捷径,我可以用小汪警官给孙莹莹家垫付的钱当做是我要来的维修基金,而且这钱我有两份,另一份是徐宏泽给的:那天晚上他把钱给我打到微信上来,又打电话告诉我给孙家修房子的两万块费用由他的项目组来出,我什么时候能开到工作关系的证明信了再补给他也行,不着急。徐宏泽的这个举动让我心里一热,发觉这个人也不想我原来印象中的那么冷,那么硬,还有点人情味儿。我当时从床上坐起来,马上就收了钱,跟他道谢,心里面完全没有任何障碍:我这是给社区里的居民办事儿,只要能把他们家房子抓紧修上就行,程序是否正常并不重要。
可是翟大爷家闹的那一番让我看到了教训,袁姐说的对,办事情就跟修补渔网一样,从过程到结果都不能有一点的差池,我这一次用了小汪警官和徐宏泽的钱给孙家修了房子,以后再有别的居民房子需要维修,钱再从哪里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