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师的交手不涉及政治、不涉及军事、不涉及民生、不涉及任何有关国家的事务,这是她师父在动手之前向此人要来的承诺,大宗师一言既出,当不可违反——这也是她愿意将当日里发生的事情向外叙说的原因。
她师父的奕剑术已经到了一种圆融自足的境地,他先是以一招青光耀耀的剑式回以此人的拔剑术,二者一白一青双剑在空中剑尖相抵,没有爆发出任何的气势,就好像是恰好等在这里,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地与之相遇……这就是她师父的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永远料敌机先,占据主动。
但那人一点也不慌张,她似乎早有预料,她旋势转换了剑路,“划、点、撩、劈、刺、托、绞、削、压、斩、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多的剑招,这个人简直就像是将剑道已经走到了尽头,每一次都无有重复,而身负如此的蕴藏,她竟也表现出了一种与她师父“奕剑”差不多的特质,她也同样可以心算出师父下一式该是从何而来。
他们每一次的交击都凶险无比,既饱含了无边的锋锐,又有着层层叠叠的算计,有些时候,他们彼此间的交手竟连对方的一层皮毛也触碰不到。但傅君嫱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因为那等的剑法似乎有着魔力,吸引着她去沉迷、去解析,可随即,她就头脑晕沉,只觉自身永远都清醒不过来。
听到这里,众人一时叹息,可叹息后就是神往。大宗师间的交战,居然连一位一流的好手都看不得,由此可见那个境界的浩瀚可怕。
“到了后来,也许是百多招,也许是两百招,”那傅君嫱不能肯定道:“师尊的剑术越发美丽,他以剑牵引出各种优美的痕路,就像是在虚空画出丝线一样,试图绞杀死敌人……此法进可攻退可守,实乃一等一的对敌招式……”
“可是,”她继而道:“我师的对手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她出剑又急又快,明明每一招之间都不像是有着联系,但那样玩笑般的剑术,却匪夷所思地将师尊的手笔给戳穿,而那之后我就忽然明白,她所施展的,绝对是一门极为可怕的剑法,也是这剑法洞穿了师尊的‘先机’,所以才能将他压下……”
“但这还不是终点,”傅君嫱沉痛道:“我师从一开始就准备催发出自身内力,让剑气围绕着他的剑身一点点沉积,在最后,他使出了他最为强大的一招,剑尖就要摄住他人的剑锋,然后在此之下,用万千光华的一式,由虚转实,取下对面人性命……”
说道这里,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而后道:“可他还是低估了那人,被摄住剑锋的人不是她,反倒……反倒是我师父自己……”
她哽咽着:“我师父立即反应过来,他想要变招,但那人剑锋就像是牢牢吸附住他的磁铁,让他怎么变化也没办法将之甩掉,最后他想要壮士断腕,弃剑后再取剑,可这也在那人的预料当中,她用剑斜切,那陪伴了我师父半生之久的宝剑就被断开……最终,她用出龙吟般的一招,一剑就刺入师父的丹田内……”
当时的场景就定格在这一瞬,傅君嫱的泪水根本止不住,而看着这场战斗的所有阁中人都心丧若死,在每一个高丽人的眼中,傅采林已经是神一般的人物了,当此之时,居然被人杀死在这里,这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
纵使那女子再完美、再无缺,都是杀了他们“神”的“魔”,是该被敬畏讨伐的“魔”……“而不仅仅是如此,”强忍着悲痛,那傅君嫱继续冷冷说道:“我师没有第一时刻死去,虽然他已注定要死,可毕竟没有。那人也仿佛是施舍一般,愿意给我师父一点交代后事的时间。所以我也就知道了,其实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表面上的普通的对决而已。”
说到这里,再怎么痛恨那白衣女子的傅君嫱也不由得有些惊怖:“因为在他们二人的精神世界里,他们在进行的,是另外一场更加凶险、更加可怕的无形的较量。”
“奕剑术是感性的,师父对于心灵的把握是普天之下最顶尖的,你们不可能想象到他可以做到何等细微的地步,他曾经告诉我,他想要用己心体悟天心,这也是他的一项修行……”傅君嫱深吸了口气,她这样告诉其他人,是想要这天下人知道他师父所到达的程度,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她师父的伟大——不是所有的败者都是弱者,她师父就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武者之一。
“可是、可是,”傅君嫱按捺不住语气的颤抖,她捧住不断在流泪的脸庞,呜咽着说道:“就是这样的师父,在这种精神上的较量也一样是输了的。他是在败了这场以后,才会被外界的那人找到破绽,一剑就废去他的武功的……”
“后来,”傅君嫱道:“师父的生命精华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再怎么想要弥补也堵之不住,在与那人交战后的当天晚上,他就在沉香阁中握着我的手,静静地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