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初的大爆炸后,过去了三个月。
无论是安置灾民或是处理爆炸现场,政府都丝毫没有作为,像是全然不知道发生过这么一起严重灾祸一样,将满是断垣残壁与四散着零碎尸块的巨大坑洞视如无物。
政府似乎决定舍弃这一块与横滨市中心仅以一条桥相连的人工岛了,近一个月新出版的横滨地图,甚至将人工岛的存在抹去,让其真正成为一个仅有横滨人知道的禁地。
暑假期间,各个极道势力为了维持横滨表面上的繁华,惯例进行了一番大清扫,将在爆炸中幸存下来却已无家可归的受灾户、平时就居无定所游荡在横滨街头的流民从大街上、暗巷里驱赶开来。
只要他们远离观光客常出现的地方,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所后能去哪里、是死是活,极道势力并不在乎。
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无法反抗语气不善的驱逐者,最差的孑然一身,好一点的带着纸板纸箱和塑料遮雨棚,在不断的驱逐与被驱逐中,宿命般理所当然的——
聚集到了死寂的爆炸坑洞外。
有的人是回了“家”,有的人是头一次过来,无论如何,这个充斥着烟尘与尸臭等等各种难闻气味的巨大又规整的圆形坑洞,安安静静的接纳了一切。
就在坑外稍远一些的地方,矗立着若非突如其来的爆炸而停止施工,绝对能成为横滨地标之一、高耸华丽的建筑“骸塞”。
突兀耸立、又微妙的与满目疮痍交相辉映,显出无与伦比的震撼感来。
骸塞,仿佛预示着不祥的名字。
已成废墟的钢铁巨人,冷冷注视着眼前为了一口食物、一个能挡雨的位置而互相撕咬、狼狈不堪的可悲景象。
“像住在擂钵里一样。”
有流民如此自嘲。
而他们便是擂钵里被命运肆意玩弄的东西,互相倾轧、彼此折损,最终全数化作尘埃。
太宰遥踩着半空中的薄冰,从被爆炸波波及而碎裂的彩绘玻璃处进入骸塞。
他坐在窗沿边,双腿悬空,闭上眼睛“看”向底下。
规模恐怖的深坑中央空空如也,早在爆炸瞬间气化消失。靠近外围、快要来到坑外的地方,还残存着几许建筑残骸,裸露的钢筋和巨大的石块散落一地。
坑外的建筑尽皆受到波及,房屋震碎、起火,倒的倒塌的塌,不知死了多少人。
骸塞虽意外的稳固矗立,却也被阻断了一楼所有的入口,没有特殊能力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骸塞里。
在无数流民来到这里之前,尚有爆炸后侥幸生还,却也无法从这里离开的稚龄孩童留在这些毁坏的建筑里,和成群结队的野狗一样,靠着四处寻找建筑里残余的食物度日。
不断迁移过来的流民可丝毫不同情他们。
有点武力的人占据了坑外摇摇欲坠但尚且能遮风挡雨的废墟,将孩童从栖身之所驱逐;被驱逐的孩童与同样孱弱无力的人,被驱赶进了爆炸坑洞里。
就着钢筋和石块,用纸箱、塑料布、各种有限的材料建起了潦草的“房屋”。
大量流民开始聚集于此仅约莫一个月时间,擂钵状的坑洞里外,正在形成无序的秩序,逐渐有了贫民窟的雏形。
强者欺凌弱者,弱者苟延残喘。
在这里,人类褪去人性与尊严,化作即使痛苦不堪,迷茫惘然,也要挣扎着在泥泞中存活下来,为了摆脱死亡而奔走相争的——野兽。
太宰遥看着一名壮硕的男子将瘦弱的黑发男孩踢倒在地,抢走男孩手中紧握的一块过期面包。
男孩看着比太宰遥要更年幼一些,两鬓带着有些病态的灰白。
太宰遥叹了口气。
一个冰棱悄然出现在男子必经的路上。
抢了食物就走的男人,猛地被绊了一下,因地势问题,竟是向着前方滚了两圈,撞在断裂的墙上,被本就摇摇欲坠的砖块砸在头上,顿时昏了过去。
作为罪魁祸首,太宰遥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只是看不惯特地逮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欺负的男人,小小的出口心里的闷气罢了,谁知道竟然引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倒在地上的男孩也看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撑着地勉力站起来,蹒跚的走到昏迷的男人附近,将滚落的面包捡起来,抱着伤势、咬着牙奔跑着离开原地。
倒是无意间帮了那孩子一回。
男孩藏进爆炸坑洞里的一处小遮雨棚,棚里传来年长女性虚弱的声音:“龙之介、咳咳……是妈妈没用……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