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的笑声在雪中响动。 老人已经非常衰弱了,但是他的笑声却有些酣畅淋漓的味道。 刘平夜看着方别身前的谢长风,表情游移不定:“开什么玩笑。” 如果说白浅的春江花月剑是会被人看一眼就学会的剑法,这样的剑法还有什么资格称之为天下第一剑? 虽然方别也用出来了春江花月剑的第一剑,但那是方别依靠自己高超剑技的模仿。 眼前这个新生,何德何能,可以模仿出来春江花月剑? 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谢长风终于镇定了一些,他握了握手中的黑剑,只觉得方别的剑比平常使用的剑更重。 “可以吗?”谢长风开口。 他问的是白浅。 白浅哈哈大笑,看向谢长风,老人的眼中满是笑意:“有何不可?” 谢长风点了点头,尝试挥动手中的黑剑,随后向着刘平夜奋力一划。 一划便是一线。 春江潮水连海平。 一道平直的剑气向着刘平夜呼啸而去。 便如海天一线的涛声。 刘平夜愣在原地,表情中满是不可思议,直到那一道白线已经穿过夜空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匆忙举剑一划,将这道白线从中斩碎。 “这不可能。”刘平夜喃喃说道。 事实胜于雄辩。 无论他多么不相信,眼前这个自称刘平夜的青年人,真的一剑就划出了春江花月剑。 哪怕说她的这一剑与白浅的平海剑相差甚远。 但是就算凤凰再小,也依旧是凤凰。 他所出的这一剑,是真的不折不扣的春江花月剑。 “浩然气在怀,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方别在一旁静静说道。 并且望着刘平夜。 刘平夜的浩然气已破。 白鹭书院主修浩然气,这与寻常江湖人所修习的内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读书人养一口浩然气在腹中,则浩然天地,正气长存,需要使用的时候,则浩然气突出,可以挥毫泼墨,气动山河。 就好像如今的谢长风一样,他加入白鹭书院尚不满一年,习武亦不足一年,如果按照修炼流程,他现在顶多是一个下三品的寻常喽啰。 但是他方才浩然气吞吐,一剑划出如割剑气,这却是上三品的征兆,当初在黄河上肆虐的黄河十七盗,他们之中最强的黄龙鱼也不过是四品高手,换句话说,此时的谢长风已然隐隐超过了黄龙鱼。 “浩然气。”刘平夜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然后他望向谢长风,冷冷说道:“那又怎样。” 这样说着,他向着谢长风冷冷一剑划出:“即使没有浩然气,我依旧能轻松胜你。” 这一剑依旧是黯然销魂剑,黑色的剑气包裹着黑色的剑体,笔直向前刺出,便是一道剑芒。 其名曰肝肠寸断。 看到刘平夜出剑,谢长风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但是随即慌乱便被镇定取代,他收剑环舞,随后一剑徐徐刺出。 正是海上明月共潮生。 只见一轮圆月剑气自谢长风手中长剑之中莹然而生,随后向前推进,周围人早已经惊呆了,他们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够掌握白浅的这门至高剑术。 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几乎刚刚入门的师弟,却能够真的使出来两剑。 如果说第一剑不过是偶然的话,那么第二剑却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随即,这轮满月被刘平夜的深邃剑气从中破开,随后剑气去势不减,向着谢长风直冲而去。 谢长风手足无措之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雪地中,不过这道剑芒也刚好从谢长风的头顶飞过,他堪堪躲过。 方别静静收回伸出的脚,看向眼前慢慢爬起的男人,笑了笑:“你的浩然气当然暂时还比不上他,但也只是暂时。” 这样说着,方别回头看向白浅:“白院长,您先等等那最后的六剑,教教这位弟子如何?” 白浅一直在注视着谢长风的动作与反应,听闻方别这话不由再大笑起来:“有何不可。” 这样说着,他在雪中朗声说道:“问: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这是《孟子》中的篇章,其公孙丑问孟子,夫子你有什么擅长的东西吗?孟子答曰:我擅长养我胸中浩然之气。 谢长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间当然心有戚戚焉。 虽然说他真的比葫芦画瓢地用出了春江花月剑,但是他的春江花月剑,很明显和白浅的春江花月剑存在差距,其证明就是一样的春江花月剑,白浅能够压制刘平夜的黯然销魂剑,但是自己却几乎如同沸汤扬雪一般,不堪一击。 而听着白浅院长此时在雪夜中的背诵,虽然说这是他已经背过无数次的经典,但是从白浅的口中吐出,却似乎有着不同的韵味。 或者说,白浅的这番背诵,原本就带着隐隐的浩然气吞吐。 刘平夜也同样听着院长的背诵,轻轻咬了咬牙:“别楞了,再愣你就死了。” 这样说着,刘平夜挺剑一剑向着谢长风刺出。 谢长风猛然惊醒,抬手就自然而然地使出了春江花月剑的第三剑。 滟滟随波千万里。 那一瞬间,万千剑光从谢长风的剑中如碎光如蝴蝶一样飞出,激射向挺剑而来的刘平夜,刘平夜被迫后退,随后封剑自守,才堪堪躲过了这招滟波剑,身上白衣多处被划破,一时间稍微有些狼狈。 “怎么可能?”他望向不远处的谢长风。 因为此剑相较于之前之前谢长风的那两剑,强度陡然大增。 谢长风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而白浅的背诵依然在继续。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浩然气乃是世间至大至刚之物,其为气也,用正义去滋养它而不是用邪恶去伤害,则能够让它充斥于天地之间,无边无际。 万物有正邪清浊,而浩然气独一。 刘平夜之所以最终浩然气被破,就是因为他心有疑虑,不再能以直养,所以浩然气弃他而去。 刘平夜听着白浅的这番背诵,一时间怒上心头,向着背诵的白浅再一剑斩出。 黑色的剑芒划过天际。 方别飞身一剑挡下,笑着看向刘平夜:“现在白院长又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打败这个小辈再说。” 刘平夜轻轻咬了咬牙,尚未说话,就看到谢长风已经再一剑飞来。 何处春江无月明。 见白浅被刘平夜攻击,谢长风再无退路,哪怕心知不敌,也是一剑向着刘平夜刺出。 而这招春江剑,则正是春江花月剑中由虚剑转向实剑的一剑。 刘平夜看着谢长风主动攻击,不由大怒:“你真的以为你能够战胜我吗?” 他乃是白鹭书院数十年的最杰出者,怎么可能会被眼前这个刚刚入院一年不到的小辈击败? 这样想着,刘平夜正对着谢长风的那一剑笔直砍出,想要凭借真气和剑法优势,直接将谢长风砍飞,谁料谢长风的长剑与刘平夜甫一接触,随即似乎化作了绕指柔丝,盘旋而上,正是江流宛转绕芳甸。 刘平夜吃了一惊,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眼前的敌人并不是谢长风,也是白浅在他的对面,不由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而白浅的颂声依旧在继续,似乎慢慢开始不关注眼前的战斗。 浩然气在他身周流出回旋,然后在天地间回响。 所有在场的白鹭书院的院生,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胸口震荡激昂。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这种浩然气,需要用仁义和道德去喂养,如果做不到的话,它就会像吃不到食物一样而虚弱消失。 这是以正义在心中长期集结而产生的气,而没有办法用一时间的正义去获取。 如果没有办法以正义之心行事,无法心安理得,那么浩然气也会衰竭。 谢长风听着耳中的白浅的颂词,只觉得体内的浩然气激荡,力量油然而生,不由大声说道:“多谢院长点拨。” 这样说着,他与刘平夜的缠斗越加激烈,一剑一剑,似乎每一剑的水准气力都在提高。 而相反,刘平夜的剑法气力却仿佛在一点点的衰减。 毕竟——这篇《孟子》几乎作为白鹭书院的根本,每一个学生都曾经熟读背诵。 但是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读过了孟子呢? 他的浩然气早已大成,又何必去读这些基础微末的东西? 但是最终,他做不到心安理得,慢慢心存疑惑,举步维艰,最终浩然气也离他而去。 他也曾愤恨无助,但是他始终不认为是自己错了。 他只是做出了跟随内心的选择罢了。 但是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一些动摇。 毕竟,白浅的这番话,并不单纯是对谢长风所说,也同样是对他所说。 白鹭书院行事,应该始终知正邪,明清浊,求名正言顺,为心安理得。 而他,终究没有做到。 白浅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剑术缠斗,谢长风一剑一剑将春江花月剑使出,气力越加增长,从最初的的落於下风,慢慢地开始平分秋色,最终乃至可以将刘平夜压制。 但即使这样,刘平夜的剑术与经验依旧远高于谢长风,即使压制,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将他击败。 “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 所以我说,告子并不懂得什么是义,将义看作是心外之物。 正义一直在心中聚集而不要停止,心中不曾忘记,但也不要去强行加快这个过程。 白浅静静念出了最后一句。 接下来是那个关于揠苗助长的典故来佐证孟子这番不要强行加快浩然之气运行的观点,但是在此时,却并没有太多的用处。 而在白浅背诵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白浅的春江花月剑刘平夜没有办法抵挡,一套剑法中被数次击败,但是对于谢长风,哪怕说对方剑法依然高妙,但是剑术却有瑕疵,刘平夜辗转腾挪于这些瑕疵之中,寻求着获胜的机会。 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最大的机会。 那就是白浅所教的春江花月剑并没有使完。 一旦说谢长风将那些招数用尽,那么不免招式变老,那就是刘平夜最大的机会。 毕竟春江花月剑真的是一整套剑法,最好的顺序就是按照春江花月夜这首诗来一剑一剑施展,没有了最后六剑,就等于说失去了收尾的那六招,再从头施展的话,刘平夜就有可乘之机。 而很快,谢长风便已经将春江花月夜施展到了当时白浅所施展的最后两剑。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谢长风的剑光如浮光幻影,在刘平夜的周身舞动,但是刘平夜只守不攻,就是在等待谢长风将招数用尽的那一瞬间。 果然,谢长风的可怜春半不还家用过,整个人一时间从空灵的状态脱离。 因为他骤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无剑可使了,他之前所修习的那些微末基础剑术,尽数都上不得台面,而自己尝试从诗词歌赋之中再新创剑法,这也不是他一个初学者能够做到的。 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春江花月剑重使一遍。 但是这样的话,依旧战胜不了眼前的刘平夜,反而有被对方借机击败的危险。 正在犹豫之中,刘平夜再一剑刺来,谢长风慌乱格挡,瞬间整个人被一剑刺飞了出去,倒在雪地之中,只感觉肺腑之中剧痛,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刘平夜哈哈大笑:“所谓浩然气,也不过如此。” 白浅望着刘平夜,眼中尽是悲悯。 “长风,我现在教你最后的六剑,你看好了。” 这样说着,他握紧手中的寒光,重新在雪夜之中站直,平剑于胸前,然后向着眼前的虚空刺出。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那一瞬间,漫天风雪向着白浅的剑中汇聚,然后向前笔直刺出。 寒雪如江,浩浩荡荡。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后悔
白浅的剑并没有指向刘平夜。 这是他耗尽最后心力的剑术,同样也是春江花月剑收尾的精华剑技。 他当然可以将这几剑指向刘平夜,几乎顷刻之间就能够将对方杀死。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可以但没有必要的事情。 就如同此时要不要亲手杀死这个曾经最看重的弟子。 他的剑指向虚空,便看到有无穷无尽的雪花混杂着剑气破空而去,几乎在夜空中开出一道笔直的通路。 刘平夜一瞬间站在原地,有些默然不语。 他之所以选择今日回到白鹭书院,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舒庆的死,罗教方面对他有所推动,但是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如卿已逝,他在世间已经了无牵挂。 既然了无牵挂,那就可以多做一些自己想要去了结的事情。 其中很重要一部分,就是和白鹭书院的了结。 准确来说,他的大半生都是在白鹭书院度过的,但是最终,却也与白鹭书院恩断义绝。 只因为他救下一位不该救的女子,并且最终和她产生了感情。 他今天回到白鹭书院,是真的很想再见白浅一面,想要质问他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没有后悔——因为他的决定,白鹭书院失去了一位天赋卓绝的传人,反而为自己增添了一个不必要的强大敌人。 连白浅自己的技艺都将要从此失传,白鹭书院甚至因此而衰败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但是如今,刘平夜才终于明白——果然一直误入歧途的人是自己。 被浩然气抛弃转而入魔,他一直认为自己内心坦荡,问心无愧,但是此时听到白浅重新背诵那段孟子的浩然气说,他才醒悟到自己其实内心迷茫已久。 因为问心有愧,所以才选择一往无前,不问对错,所以导致一错再错。 甚至连如卿的死,都似乎是对于这种选择的惩罚。 而看到刘平夜停下,另一边的谢长风也随之停手,同样静静观摩着白浅最后的剑技。 这将会是目前江湖上你所能够看到的最瑰丽最精妙的剑术。 也是这段剑术的绝唱。 可能许多人不知道,但是此时谢长风通过浩然气与白浅气息相连,他更知道白浅如今的状态。 他确实是在用最后的生命来完成这最后的剑舞。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片片雪花飘落的同时被剑气裹挟直冲天际,此景此剑,几成绝唱。 而白浅的剑依旧没有终止,因为诗还没有完,剑当然要继续。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白浅收剑,翻转,浩然气那一瞬间从全身所有的毛孔迸发出来,瞬间将满天飞雪震碎化为水雾,所有人都被这雪白的雾气遮蔽了视线,而在这白雾之中,白浅一剑轻推,仙人指路。 此时这一剑,如果推出的话,白浅几乎可以瞬杀场上任意一人。 所以白浅依然将这一剑指向虚空。 方别静静望着这一剑。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剑招都已经足够精妙完美的话,那么春江花月剑的最后六剑,则是画龙点睛的无上杀招。 说是六剑,其实是三剑。 不过这三剑每一剑都是由两剑组合而成,互相铺垫,相辅相成,而成精妙绝伦的必杀之技。 天地间能够将白浅逼到这最后三剑的人,或许也根本不存在。 所以天下第一剑之名,果然是实至名归。 当然——亦成绝唱。 雪白的水雾慢慢重新化作冰晶落下,白浅的身影重新从白雾之中显现出来。 他望向谢长风,轻轻说道:“都记下来了吗?” 谢长风缓缓点头,但是又最终摇头。 记下来是记下来了,但是记下来的只是剑招,至于那华丽招式效果与意境本身,不要说现在的自己,就算说是将来,也未必能够悉数模仿。 “没有全记下来就好。”白浅哈哈大笑:“如果记下来了,你至多不过成为第二个我。” “但是只记一半的话,你才有超越我的机会。” “所以看好了,接下来是最后的落幕之剑。”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白浅静静举剑举过头顶,浩然气在雪亮的寒光剑中汇聚,然后升起,化作一轮满月照耀在空中。 雪花飘落,月光柔和耀眼,许多人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然后忍不住揉了揉。 但是这一切终究不是幻觉。 满月在天空照耀,然后所放射而出的并不是月光,而是剑光。 与寻常的真气不同,催动春江花月剑的乃是浩然气。 正如同之前白浅所背诵的那样,此气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 寻常真气做不到的事情,浩然气就可以做到。 就像此时,以浩然气为月为剑,剑气从中散逸而出,而成月光。 月光落下,便是一道道利剑散布在白浅身周十丈之内,纵横交错,如同树影。 落月摇情满江树。 方别看着此情此景,不由摇头叹了口气:“好吧,不学浩然气,这春江花月剑确实学不会。” 而更多人则是直接看呆了。 以浩然气化月为剑的手段,即使是白鹭书院,绝大多数人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毕竟只知道自家院长的春江花月剑是天下第一剑,但是谁又能够有幸,将这套春江花月剑从头看到尾呢? 不过,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来春江花月剑这后三剑消耗甚巨,每一剑都是大招级别的,不能够轻易与之示人。 白浅之前使到昨夜闲潭梦落花之时突然停止,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气力不支,身体伤势加剧,但是同时又何尝不是和这三剑需要积蓄更多的浩然气有关。 “这就是春江花月剑啊。”谢长风呆呆看着白浅头顶上的明月和向着四周散射而出的如林剑气,一时间也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初入武道,就能够见证可以说是这世间最高绝的剑技,你可以说这是望见顶峰,斩断前路,但同时,也是给他的武道开了一条无尽的坦途。 只看你当看到这套剑法的时候,是心灰意冷,自觉此生无望超越,还是说心潮澎湃,觉得大丈夫当使此剑的区别。 而在满月的照耀下,白浅一时间再也支撑不住,委顿盘坐在雪地之上,头顶上的圆月得不到浩然气的补充,也开始慢慢溃散,周围的如林剑气逐渐崩解,只留下地面上的道道剑痕。 “白院长……”一直在周围旁观的周先生知道白浅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不由双目濡湿地颤抖说道。 “诗棋啊。”白浅抬头望着这位监学大人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老夫依旧是八十有二,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早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就算说今日辞世,也算是寿终正寝,又何必为我悲伤呢?” “我所忧虑的,不外乎是后继无人,难以扛起白鹭书院的大棋,所以哪怕说气力不支,但是依旧想多陪着这座书院走一段路,看一看更多的风景。” “当然,我更放心不下的还是平夜。” 这样说着,他回头看向刘平夜:“平夜,你当初一直对我说想看一下这套春江花月剑,我一直说时候未到。” “因为当时我一直想的都是,在我将这座书院交给你的时候,再专程为你演练这套春江花月剑,作为赠送你的最后礼物。” “但是谁能够想到,这个心愿最终却变成一份几乎永久的遗憾。” 刘平夜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接任白鹭书院的院长,浩然气已破,就几乎没有机会再重修。 况且如今的刘平夜已经完全背弃了浩然气选择了入魔,这就是完全的自断后路。 可即使这样,白浅依旧非常的遗憾。 刘平夜垂首站在原地,望着垂死的院长,哪怕说这其中有他的一份功劳,但是此时他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轻轻说道。 哪怕说白浅在生命的最后,还是选择给他演示了一遍这套剑法,但是最终,学会的人却并不是他。 “你最终误入歧途,堕入魔道,我身为老师当然有一份责任,但是如果你问我后不后悔,我的回答还是那句不后悔。” 刘平夜紧紧咬住牙齿,旋即松开。 他看向白浅,然后静静笑了起来:“猜到了,如果后悔的话,就不是老师了。” 浩然气讲究的是问心无愧,也便是落子无悔。 所有的对错在当时已经确定,况且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对错可分。 如果说当时白浅用了别的处理方式,那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 没有人知道。 连白浅自己都不曾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也不后悔。”白浅看着刘平夜说道:“那就是收下你当我的学生,选择你作为我的继承者。” “相反,我一直非常的骄傲。” 话音未落,白浅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口浩然气。 气息已尽,便是寿终正寝。 刘平夜站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白浅最后对他说的这番话竟然是这些。 白浅对于当初面对那些乱局,所选择的处理方式最终导致如卿重伤,刘平夜叛门没有感到丝毫的后悔,这刘平夜是早有觉悟的,否则的话,他就不会是自己的老师了。 但是对于更早之前,白浅收他为徒,并且指定他作为白鹭书院继承者的这些事情,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惭愧。 或者说老师知人非明。 但也是不后悔吗?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所以老师您就这样走了吗?” 在他的对面,白浅再无半点回应。 其实以白浅的状态,使出最后的三剑春江花月剑已经是非常的强人所难。 白浅不仅做到了,还将这三剑使到了接近完美的境界。 盘坐之后,心有挂念。 就像他所说的,挂念者无非有二。 一则是白鹭书院后继无人,恐难以维持。 所以他选择将白鹭书院交给了书院监学周诗棋。 其二则是刘平夜这个不肖弟子。 原本前途无量的书院继承者,却最终因为一个魔教妖女而让自己身败名裂,从此为正道中人所唾弃。 但是对于当初的那些选择,白浅依然要说一句——自己不后悔。 同时,对于收下刘平夜这个弟子,白浅也同样是一句不后悔。 两者皆是真情流露。 毕竟人之将死。 而此时,所有的书院弟子才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院长已然逝去,一时间,整个书院之中,呜咽之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刘平夜站在这些哭泣声之中,一时间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其实白院长能够在死前见到你,对于他而言,恐怕也是开心的吧。”方别看着刘平夜平静说道:“哪怕说你是来杀他的。” 刘平夜瞬间冷冷望向方别,但是一时间开口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他原本是不介意白浅的生死的,或者说这趟来,就是给当初的那些恩怨纠葛做一个了解。 所有的这一切之中,白浅当然扮演了决定事情走向的最重要的角色。 但是,白浅已经说了——他不后悔。 所以一切当然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方别看着刘平夜继续说道:“这些学生已经不会拦你了,你看就算是谢师弟,他无心和你再战了。” “连白浅都说了,他不后悔收下你这个弟子,那么整个白鹭书院,再也没有谁有资格以清理门户之名对你出手。” “那么,你有什么决断和打算呢?” 方别轻轻问道。 刘平夜低头:“其实今晚我就没有想着活着从这里离开。” “我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在老师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是这样想的,其实也是这样做的。 但是最终,白浅没有选择杀他。 哪怕说白浅其实已经拥有过很多次机会,春江花月剑有无数剑都可以取他性命。 但是白浅都没有下手。 “但是你没有死。”方别直接说道。 “对了。”方别回头:“服下七生散有办法救治吗?” 方别当然问的是身后的霍萤。 “有办法,只是会稍微有一点疼。”霍萤轻轻说道。 “所以我有办法救你,不过你要对我说一点额外的事情。”方别笑了笑:“可以吗?” 刘平夜没有看向方别,而是望向霍萤。 “你是?” “我是医生。”霍萤简单说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郭聚峡
第二百四十五章郭聚峡 地处东南,应天府并无霜雪。 但是也有乌云垒顶北风飘荡之冬景, 放眼望去,多少也有些萧瑟。 况且之前经历了汪直倭寇之乱,此时的应天府不说是十室九空,但是也是一副荒凉败落的情景。 郭聚峡站在应天府城墙之外,看城内满目疮痍,不免沉重叹息。 他身着红袍,浓眉星目,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健硕,站在北风之中,毅然如铁塔一般。 在他身后,穿着黑袍的郭通不解问道:“爹爹,你为什么要赴姓秦的之约?” “你这可说错了。”郭聚峡摇头说道:“他自称为秦,但是却不姓秦。” “况且……” 郭聚峡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城中传来嘈杂混乱之声,同时只见两匹毛色枣红的奔马自城中一路向外奔驰而来,马上坐着两个黑巾蒙面的大汉,身后鞍鞯上是鼓鼓囊囊的包裹,显然已经是满载而归。 郭通目光一缩:“爹爹,是贼人!”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经上前,腾空而起,一掌已经向着马上二人推出,正是家传武学排山倒海掌。 其声势如风雷响动,郭通自幼习武,父亲又是江湖上位列顶尖高手的六扇门总捕头郭聚峡,郭聚峡教子颇严,郭通也从未懈怠,所以说这一掌挥出,竟然有几分英雄少侠之风气。 却不料那马上一人桀桀怪笑一声:“黄毛小儿,也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这样说着,他双脚一踏马镫,自下而上腾空而起,竟然是迎着郭通的掌风和他硬碰硬地对了一掌。 这不对则以,一对郭通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了出去,而出手的蒙面汉子则瞬势重新落回奔马之上,正是不偏不倚,哈哈大笑:“小子,如果有命的话,回家再练二十年再和爷爷我过招吧。” 那贼人正嚣张之中,突然发觉胯下骏马扬蹄嘶鸣,但是却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他用力踢了踢马腹,却丝毫没有动静,回头看时,却不由惊呆了。 他正见刚才那个纹丝不动的红袍汉子正静静立在两个人的马后,双手一左一右,各拽着两匹枣红马的马尾,明明是奔腾的骏马,此刻被拽住马尾,竟然是纹丝不得动弹。 蒙面贼人心中不由一惊——要知道,制止奔马原本不算太难,自己差不多就能够做到。 但是在奔马身后拽住马尾,却要承受马匹本身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况且力度之大,很容易撕裂马尾,更兼之马匹在奔跑之中,马尾距离马蹄近之又近,马匹尾巴被制,那自然是肯定扬蹄攻击。 总之种种不利因素之下,想依靠拽马尾来制止奔马,难度之大,简直超乎想象。 而身后这人双足轻并,全未分开,双臂伸长,各自捉着一只马尾,俨然是渊渟岳峙,轻松自如,脚下更是没有半点拖拽的拉痕,如同脚下生根一般,只是轻轻一拽,就让两匹奔马同时停止。 这份功夫已然是惊世骇俗。 他不由翻身下马,纳头便拜:“敢问阁下何人?” 而另一匹马上之人也是识货者,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先前郭通上前阻拦,他们敢如同戏弄一般出手将郭通打翻,但是此时郭聚峡双手拽住马尾,顿时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双双下马跪拜,连出手试探的心思都不曾有过。 而在另一边,被打落如道旁的郭通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所见正是两人在爹爹面前跪拜的场景,一时间不由怒从心头起,抽出腰间长剑,就要向着其中一人刺去。 “住手,通儿!”郭聚峡冷冷说道。 郭通一向畏父如鼠,哪怕说心中怒火冲天,手中长剑却丝毫刺不下去,他怒视着郭聚峡:“爹爹,这两人都是江洋大盗,野地里杀了都没人管的主,您管我作甚?” “如果随手杀了,我等与那江湖人有何区别?侠以武犯禁,如果人人都得以掌他人生死,这天下岂不乱了套?”郭聚峡淡淡说道。 这样说着,他双手松开了马尾,不过失去了禁制,两匹骏马却没有立刻奔逃,而是双双口铺白沫,登时翻倒。 这自然是郭聚峡方才用上乘内功将马匹直接震晕的结果。 震晕了马匹,确定二人再无逃脱可能,郭聚峡才看向跪倒的二人:“在下郭聚峡。” 听闻此言,两人全身一震,不由抬眼望了望对方,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总捕头不在燕京呆着,怎么会来应天府办事?” 郭聚峡乃是江湖榜的天下前十,更是明面上的朝廷最强者,六扇门本身就是连接江湖与朝堂的桥梁,主管江湖上以武犯禁的案子,而郭聚峡身为六扇门总捕头,更是代表着六扇门的威严与权力,可以说是镇守京畿的一员大将,怎么会轻易离开燕京? “赴约而来。”郭聚峡淡淡说道。 两个人同时想起来了那个江湖传言,不由纷纷暗呼苦也。 谁知道自己的运气这么背,好不容易捞一笔,却遇到了这样扎手的硬点子。 “好了,该说你们了,这是怎么回事?”郭聚峡踢了踢倒地马匹鞍鞯上的包裹,一脚踢破之后,里面正是一些金银器皿和散碎银两:“应天府怎么说也是东南重镇,朝廷留都,你们怎么敢在这里撒野,还没人管管?” 说到这里,郭聚峡顿了一顿,看向二人:“况且你们二人皆是身手不凡,想必在江湖中也算是一号人物,怎么屈尊降贵,去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 毕竟两个人的武功着实不低,像这样的人物,怎么也得讲一点江湖风范,哪有光天化日打家劫舍然后纵马出城的闹剧? “总捕头,若是我照实说,您可不要生气。”先前出手那人低声说道,带着些许央求的语气:“江湖上的名号不说也罢,提了也是丢人现眼,你叫我俩张三李四就是。” “今天能栽在您的手下,我俩自认倒霉,毕竟撞大运都撞不到您这样的人物。” “可是就算说人在江湖,也不是什么铁打铜浇的人物,是谁都要穿衣吃饭,饮茶买酒的。” “但是有了功夫,寻常那些莽夫的活计就不屑于去做,给别人走镖赚钱,被江湖同道知道了反而引人耻笑。” “可又不是人人都有万贯家财凭着自己挥霍,总要有一点营生您说是不是?” 郭聚峡冷哼一声:“你的营生就是这个?” 他瞧了一眼地上的金银财私。 张三毫不羞愧,点了点头:“正是。” “行走江湖,总得银两傍身,但是银两有出处没进项,就算是座金山也得坐吃山空。” “所以只能赚一些快钱,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反正银子上又没写名字,过了这村,又有谁能认识我们哥俩?” 郭聚峡面露鄙夷,他当了六扇门总捕头那么多年,是见多了这些所谓的江湖豪侠是什么货色。 除非是家境殷实的巨富之家走出来的豪客,大多数所谓的行走江湖都是这样仗着一点武功就横行霸道的主,所谓什么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不过是行自己的侠仗自己的义,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 相较之下,至少蜂巢还是办事拿钱打卡上班的正经地方。 这些无业的大侠才是社会动荡的源泉。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又到应天府呢。”郭聚峡冷冷说道。 张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原因您也是知道的,之前汪直在玄武湖上开了独尊会,随后大张旗鼓打入了应天府,原本独尊会就聚拢了大批的英雄好汉,想要跟着汪先生有那么一点作为,但是谁想到汪直眼看着高楼起,谁知道转眼间就楼垮了。” “汪直一死,他的下属做鸟兽群散,一时间连两江总督胡北宗都没了下落,整个应天府中群龙无首,简直是一团乱麻。” “我们这些被汪直用各种手段请过来的好汉们,怎么能入宝山而空手回?” “况且应天府这百年来,就没有这种好日子,谁又能够挡得住诱惑?” “老实讲,这些天在应天府这样劫掠的江湖豪侠远远不止我们哥俩,只是我们哥俩运气不好,被总捕头撞上了罢了。” 郭通在一旁听得是非常无语。 他自己年轻气盛,又整日习武,虽然说天资不够,武道不精,但是怎么说也是郭聚峡的儿子,大有人围在身边溜须拍马,自己也不由觉得自己就算比不上那些顶尖的少年英侠,但是至少说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个狠角色,所以这次听说父亲要到江南办事,就死缠烂打跟了过来。 他也想着鲜衣怒马行走江湖的快意人生,不过既然父亲不让,那么只能够退而求其次,跟着父亲在江湖上走一遭也算是过过瘾吧。 哪想到来到应天府,眼见着有大盗行凶,自己害怕父亲出手自己就什么都捡不着了,只能够匆忙上前阻拦,结果被人打得跟孙子一样,还是父亲一招就把对方惊得翻身下马纳头就拜,期间的差距哪里敢道里记。 而在旁边一听这两位大盗的发言,那更是气打不一处来。 是的,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在不打家劫舍的时候,他们也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毕竟武功在那里摆着,真不是什么假摆设。 但就是因为不是假摆设郭通才气。 敢情自己羡慕了那么久的江湖生活,就是有钱是寻欢作乐,游戏江湖,没钱时打家劫舍,中饱私囊? 这也太幻灭了吧。 郭通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前偶像华山商九歌。 商九歌之前下山,一路快意恩仇,通过六扇门的线报,郭通那是一路吃了好大的瓜。 但是逐渐品了品就感觉味不太对。 为什么商九歌那么高的武功,在进入洛城之前几乎大半时间都在荒野求生? 想想也对,商九歌是真的没钱,也赚不来钱。 可是即使没钱,也不能投身蜂巢吧——就算目前商九歌明面里还算是行走江湖,但是在六扇门总捕头级别的情报网络里面,商九歌和蜂巢关系过密这件事情,已经是高层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不过出于很多原因,暂时隐瞒罢了,因为与蜂巢有合作的成名人物是真的不在少数,多商九歌一个不多,少商九歌一个不少。 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能够如此不辨忠奸,身落污淖吧。 郭通一时间恨铁不成钢,于是商九歌也就变成了自己的前偶像。 不过此时在父亲身边听了张三的自辩申诉,他一瞬间又感觉——江湖,可能就是那么一回事。 而郭聚峡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此时巨大的心路历程,依旧冷冷望着张三:“所以说被我抓到就是倒霉叻?” “可不是吗?”旁边的李四忍不住说道。 就好像课堂上大家都在说话,但是偏偏班主任抓了我的那种感觉。 郭聚峡摇了摇头:“所以说,如今的应天府没人管是吗?” “如今连同胡总督在内的大官们,都在赶着打汪直余孽,暂时还没有人在意应天府的事情,我们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打算捞一把就走。”张三低声解释道。 郭聚峡叹了口气:“好吧,没人管,那我就先管着。” “什么?”还没等张三李四反应,郭通自己就惊呆了。 自己父亲来江南是为了管应天府的吗? 不是吧。 “有事情做就做,没事情做就滚蛋,这么简单的事情,要那么多婆婆妈妈做什么?”郭聚峡看着儿子,抬手扔出一块令牌:“你拿这个去找城里的六扇门分舵,让管事的来见我,我好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郭通拿着令牌匆忙离开,郭聚峡回身望向张三李四。 “总捕头有何贵干?”张三李四怯生生说道。 没有想到这六扇门总捕头竟然是如此雷厉风行又爱多管闲事的主。 “你们俩,把马扶起来,跟我进城。”郭聚峡说道:“先把财物归还失主再说。” 张三李四的脸一时间皱成了苦瓜。 “马,马扶不起来了。”张三灵机一动。 “那就自己背着,如果你们认为能够逃过我的话,那么可以试着逃一逃看看。”郭聚峡淡淡说道。 李四瞬间就把马扶了起来:“报告总捕头。” “马醒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鞭笞
第二百四十六章鞭笞 应天府经此大劫,已然是处处破败,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往来行人脸上也多了一些菜色。 郭聚峡三人走在大街上,郭聚峡本人昂首阔步,器宇轩昂,但偏偏身后的张三李四牵着枣红马亦步亦趋,这组合怎么都显得奇怪。 不过鉴于张三李四刚刚骑马奔驰出城, 转眼间就牵马回来,一时间当即被人团团围住。 “你也是他们同党?”有人看着明显是头的郭聚峡,开口问道。 “我要是同党的话,我想我已经离开应天府了。”郭聚峡淡淡说道。 “他们在城中偷窃了不少富户的财产,你快将他们交给我等发落。”为首的壮年男子看着郭聚峡厉声说道:“否则就将你扭送到官府发落。” 张三李四都乖巧地站在郭聚峡的身后,不言不语,还好一时之间还没有人动手,让局面还不至于不可收拾。 郭聚峡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望着围住他们的众人:“所以说你们就是官府了?” 壮年男子被郭聚峡抢白,又看他是一条壮硕的汉子,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下的来台。 他不由后退一步,看了一下身后聚集的人群,瞬间有些汲取到了力量:“怎么,你还想包庇犯人?” “包庇不敢说。”郭聚峡叹了口气:“我只是感觉有些可笑。” “他俩动手行凶策马逃跑的时候,你们只敢咋呼咋呼地在后面喊叫,没有几个能站出来的。” “现在我把他俩抓回来了,你们又开始觊觎这些财物和功劳,难不成我是个好人就更应该被欺负?” 被郭聚峡这样教训,壮年男子一时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个时候他身后有人壮着胆子开口:“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连环套!” 壮年男子被这样提醒,一时间大喜:“就是就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两面骗的货色。” 郭聚峡摇了摇头,深知和这些市井无赖很难打成交道,他上前,轻轻一推面前的壮汉:“我们走吧。” 谁料这眼前看似身材粗壮的壮年男子就如同风中浮萍一般,一推就倒,倒在地上就大声嘶嚎起来:“打人了!强盗打人了,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张三在身后一时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他们见了郭聚峡比老鼠见了猫,是真的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看着郭聚峡被这些市井无赖缠住的样子,又是真的非常好笑。 不过刚笑出声,身后就有人提着木棍向着张三的后脑狠狠敲来,张三李四虽然说被郭聚峡擒住,但是郭聚峡出于自信,根本没有对两个人进行任何限制,所以此时虽然有人偷袭,张三只听得耳后风声,就不慌不慌向前移了半步,同时伸出手指一弹,正弹在木棍的中央。 只听得一声有些低沉的撕裂声,瞬间这根手腕粗的木棍直接从中折断,向天空高高飞起,然后寂静落地。 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 张三看向已经被包围的郭聚峡,笑了笑:“郭大哥,我们自卫没问题吧。” 他刻意没有叫总捕头这个称呼,就是因为看郭聚峡这样吃瘪很好玩。 之前被推倒的壮年汉子看到张三一指就弹断木棍,一时间惊呆了,他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连连后退:“仗着有武功就能这样欺压百姓了吗?真以为六扇门是吃干饭的,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六扇门来收拾你们。” 这样说着,他翻身而起,就想向着身后跑去。 他只跑出来了一步。 就感觉肩头似乎被万斤巨石给压住了,丝毫移动不得,诧异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郭聚峡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 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肩膀。 只这样轻轻一抵,不拉不拽,就似乎牢牢钳制住了对方。 “你说你找六扇门吗?”郭聚峡笑了笑:“我就是啊,何必舍近求远?” 正在此时,远方已经有人策马而来,一边口呼着让开,一边在闹市奋马扬鞭。 顷刻之间,远方骑手已经来到人群之中,他们全部黑衣斗笠,马靴腰刀,待到近前齐齐勒马,同时翻身向着郭聚峡下跪。 “应天府六扇门捕头见过总捕头大人!” 郭聚峡回头,看着身后跪地整整齐齐的十数人,黑色的斗篷拖地,就像是黑色的乌鸦降落。 周围人一时间就惊呆了。 被郭聚峡制住的汉子也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看着面前这个坚毅硬朗的高大男子,喃喃说道:“总,总捕头?” 郭聚峡松手,他整个人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而郭聚峡自己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下属,轻轻说道:“闹市中策马狂奔,按律当鞭笞二十。” 为首的六扇门捕头抬头欲言又止。 是的,毕竟是为了迎接总捕头而来,并且看眼前的架势,总捕头竟然有被刁民围攻的危险。 四舍五入这就是护驾啊! “我大还是律法大!”郭聚峡冷冷说道:“迎接总捕头应该不在律法的特情之内吧。” “还有。”郭聚峡环视了一下四周。 周围的人没有人敢挪动一步。 毕竟六扇门的总捕头,是多大的官大多数人其实不太清楚。 不过唯一清楚的就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就是整个朝廷武功最高的人。 “听令。”为首的捕头低声说道:“如果总捕头愿意的话,在这里就可以行刑。” 郭聚峡笑了笑:“何必在大街上丢人呢?” “先跟我回去。” “对了,我之前还没说呢,就被你打岔。”郭聚峡脸上的笑容收敛,看着眼前的捕头:“应天府如今怎么成了这样的无法之地,你们这群饭桶,是怎么做的事情!” 眼前众人,纷纷将头低低垂下。 面对这样的责问,是真的一时间完全的无话可说。 当然,能够辩解的理由有很多,可是这些理由中没有一条是能够说服眼前的男人的。 “我等知罪。”他们齐声说道。 “总之,还是那句话,没有必要在大街上丢人现眼。”郭聚峡淡淡说道:“先跟我回去吧,很多话慢慢再说。” …… …… “报告总捕头,给您闹事的那人叫做牛重……”对方刚报告了一半,郭聚峡抬了抬眼:“说他干嘛?” “难不成我还真能把他抓起来打一顿,定他个顶撞上官的罪?得了吧,官可不是这么当的,你们问问他,想不想在六扇门干,如果干的话,就给他个捕快的差事,好好调教一下就行了,大好年纪不走正道的。” “是是。”罗贤点头答应,他随即换了话题:“对了,总捕头在城门口抓的那两个人,已经暂时押付了监牢之中,赃物也开始着手清单造册,调查送回。” 郭聚峡点了点头:“这东西就别贪了,眼下应天府都不容易,他们的身份,查清了没有?” “查清了。”罗贤点了点头:“那叫张三的,本名赵昆,外号通臂猿猴,善使一套八卦通臂拳,乃是四品高手,江湖榜乙榜名列第七百五十四位。” “自称李四的,本名孙岚,外号笑面虎,所学颇杂,有少林和武当的路数在里面,同样是四品高手,江湖榜乙榜排名八百七十二位。” “还是榜首有名的高手。”郭聚峡感慨了一声:“这江湖事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你且给我系统说一下,眼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遵命。”罗贤嗯了一声:“事情的起源还是因为汪直的那场独尊会,想必大人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这场独尊会,我们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并且将其报告给了两江总督胡北宗,胡大人也趁势制定了作战计划,打算趁这些贼人在玄武湖上聚集,在城墙上调集兵力组织重炮一网打尽,至少说也能够重创敌军。” “谁想到汪直竟然打着借此掩盖兵力调动一举攻城的念头,当晚战斗打响,汪直所属的重炮竟然更多射程也更准,我们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更意想不到的是,汪直竟然暗中在西段城墙埋设了大量炸药,引爆之时,竟然将一段城墙直接轰垮。” “这更是大大损伤了我方的士气,一时间被汪直的匪军冲入城中,对方不乏武功高强之辈,所以最终应天府沦陷,连胡大人都被汪直所擒。” “我等见力拼不得,所以趁乱出城,在农家藏匿,后来汪直不知为何在城中被杀,匪军群龙无首,遂劫掠溃退,我们想趁机夺回胡大人,却发现胡大人已然人去楼空。” “后来才听说胡大人已经出现在了广济奇将军的军中,并且协助广将军对倭寇作战,到现在还没有回应天府。” “所以应天府此时群龙无首,因为大量官兵在之前的战斗中死伤惨重,残余部分也被抽调去协助剿灭倭寇,应天府一场空虚,我等有心无力,才导致了应天府如今的乱局。”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郭聚峡伸手说道:“我们先出去看看那些受刑的孩子吧。” “是。”罗贤低低答应。 两个人从六扇门的衙门中走出,院子中十来个黑衣的汉子正在寒冬中解开衣裳受着鞭笞。 鞭笞二十,并不是说着玩玩的,乃是用蘸盐水硬柳条抽在脊背上的刑罚,不过刑罚的水准可轻可重,一切都要看下令人的心思。 不过郭聚峡刚来应天府,此时立威之意明显,仅仅是因为策马奔驰于闹市,就让人受鞭笞二十,如果再刻意轻打,让这位总捕头大人不快,那么可能就再有销磨不尽的苦头了。 院子里响彻着柳条抽打脊背的啪啪声。 郭聚峡从人群中走过,静静看着所有人受刑,只见柳条在脊背上每抽一下,就会留下一道鲜红的印痕,不过每个受刑人都咬紧牙关,死死不发出一声呻吟。 等到二十记鞭笞已过,郭聚峡才静静开口道:“你们恨我吗?” “属下不敢。”众人赤裸着上身齐齐说道。 “不敢并不是不恨。”郭聚峡笑了笑:“你们是不是很不服气?” “凭什么自己好心好意来迎接我,反而要受这幺蛾子罪?” “或者说这就是我郭某人刻意折腾你们,想着刚来贵地,不立威你们就不把我当一号角色看?” 四下里鸦雀无声。 虽然无人敢应答,但是郭聚峡的这番话,确实真的说道很多人的心坎里了。 是的,是真的有很多人不服。 不服的原因也正是郭聚峡所说。 “我且问你们一句,我郭聚峡有必要这样立威吗?吹毛求疵就想着给你们小鞋穿?” “我只问一句,闹市策马对不对?” 郭聚峡冷冷说道。 所有人一时间愣住了。 当然不对了。 而且当时街上那么多人,虽然说六扇门的捕头们个个骑术都相当了得,但是再了得也不是闹市奔驰的理由。 “又或者老子真等着你们来救?或者说是你们想表忠心,给我这个总捕头一点好印象?” 郭聚峡继续说道。 “不对的事情,终究是不对的,大周律摆在那里,或许有一些条款并不尽人意,但是大多数的条款都是用来约束我们的。” “六扇门没有杀人的资格,只有缉捕搜查的权力。” “我们也没有闹市策马的资格,我们只有骑马的权力。” “现在,我再问一句,还有人觉得我的判罚重了吗?” 所有人齐齐摇头。 郭聚峡笑了笑:“我这个人,喜欢讲道理,喜欢讲规矩,规矩里面的事情,说破了天,也是应该照规矩办。” “规矩之外才是人情。” 这样说着,郭聚峡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小陶罐,径直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身后,然后从罐子中取出药膏静静涂抹在了他的脊背上。 “这是上好的伤药,我先给你们敷上。” “一会站的起来的人,我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 “什么任务?”这些人不由开口问道。 “驭下不严,同样是罪。” “我亦当鞭笞二十,一会,你们来给我行刑。” 看着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郭聚峡继续笑了笑。 “抹药也交给你们了。” “我够不着。”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得不来
长江之上,巨大的楼船停泊在江边。 这座楼船,如今就是蜂巢的临时总部,鉴于各项设施齐全,并且移动方便,所以秦在获得了楼船的控制权之后,一时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而在楼船之中的贵宾室中,薛铃临江而坐,正握着一杆紫毫硬笔,蘸墨临书。 说来有些好笑,刚进蜂巢的时候,薛铃几乎再没有多少动笔的功夫,谁想到如今,薛铃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字。 蜂后是蜂巢名义上的首领,哪怕说是傀儡,但是同样需要日理万机,决定很多事情。 即使说是名义上的决定。 所以,动笔的时候挺多的。 原则上薛铃可以口述让别人帮自己来写,但是作为自己为数不多能够身体力行的事情,薛铃还是挺希望自己来做的。 紫毫硬笔是用上好的兔毛制成的毛笔,硬度较之羊毫更硬,但是比之狼毫却要软上那么一些,正式来写工整秀丽的小楷,此时薛铃并没有写什么公文,而是单纯临摹一些散文文章,作为打发时间的消遣。 而正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静静的敲门声。 “门没有锁。”薛铃淡淡说道,头都没有抬起来。 但是敲门声依旧没有终止。 薛铃只得抬头,却看到一身黑衣的殷夜正站在门前,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门板。 门当然没有锁,只是殷夜却需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有事吗?”薛铃看着殷夜平静开口道。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对于这秦的绝对亲信危机感下降了很多,但是始终也不曾降低对她的重视。 “当然有事,否则不会来打搅蜂后殿下的。”殷夜静静说道:“秦大人有请蜂后殿下一叙。” 秦的意志在如今的蜂巢,几乎是不可违抗的。 虽然说理论上,有什么事情应该秦来请见蜂后而不是说让薛铃去见他。 但是理论与实际,本身就是两回事。 “我知道了。”薛铃如是回答,然后起身。 …… …… 秦的房间在甲板之下,相对于甲板之上采光甚好的薛铃房间而言,秦的房间虽然大一点,但是却相比之下更加阴暗。 看到眼前的男人的时候,他整个人依旧坐在阴影之中。 “殿下可知道在下邀请您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秦在阴影中开口说道。 薛铃摇了摇头。 秦不由笑了笑:“殿下不要紧张,并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说着,秦顿了顿,继续说道:“郭聚峡已经到了应天府。” “这我知道。”薛铃回答道。 郭聚峡这样的人物,就算说是乔装打扮,也很难躲过蜂巢的耳目,更何况郭聚峡这一路而来,堪称是大张旗鼓。 薛铃当然知道郭聚峡已经到了应天府,并且开始尝试依靠六扇门重新确立应天府应有的秩序。 “那殿下是否知道,他来的原因是因为在下的决斗邀请?”秦说道。 薛铃点头。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么殿下愿不愿意去邀请一下这位六扇门总捕头呢?”秦继续说道。 薛铃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是的,你在说什么? 薛铃现在是什么身份? 蜂巢的蜂后,绝对意义上的灵魂人物,可以说如今的蜂巢很大一部分就是靠她薛平女儿这一身份象征凝聚起来的。 而郭聚峡是什么身份? 最简单来说,他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官职品阶不高,只有区区从三品。 但是他确实朝廷在江湖上最大的门面,无论是武功人品,都能够得到朝廷与江湖双方的认可。 薛铃怎么能去见这样的人物? 难道就不怕他将薛铃转眼就绑起来带回燕京去请功? 再深入虎穴,也没有这样的深入虎穴法。 而且这个提议是秦提出的,秦又有怎样的阴谋与算计,薛铃不得而知,但是从最简单的排除法来讲,这都是很不应该的选择。 “我在说,殿下您愿不愿意去邀请一下这位六扇门的总捕头大人。”秦淡淡重复了一遍,看着薛铃有点不可思议的神情,秦轻轻补充道:“放心,郭聚峡与令尊生前关系不错,不会为难你的。” 这个薛铃也知道,郭聚峡与薛平一个是六扇门总捕头,一个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两个人在平常的工作中常有交集之处,薛平当然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角色,而郭聚峡也是出了名的豪爽义气,两个人关系确实不错。 但是如今已经是时过境迁,况且薛铃的身份也是太过特殊。 看着薛铃依旧保持的沉默,秦笑了笑:“如果蜂后殿下不愿的话,在下当然也不会勉强。” 薛铃看着眼前的男人,轻轻道:“为什么?” 为什么专程把薛铃叫过来,只是为了这件似乎无足轻重的事情。 何止无足轻重,并且还很胡闹。 秦会是这种意气用事的人吗? 毫无疑问不是的。 “很多事情说穿了就没意思了。”秦轻轻说道。 他看着薛铃:“殿下只用说,是否愿意就够了。” 薛铃那一瞬间真的很想直接摇头。 如果说这是秦故意给自己设下的陷阱,那么又何必呢? 还是说这位郭聚峡的身上也有什么秘密? 薛铃的大脑一时间飞速运转中。 最终,哪怕说自己没有想到秦为什么要这么做,薛铃还是开口说道:“如果你准许的话,我不介意出去一趟。” “并且带上商九歌。” 商九歌算是薛铃在蜂巢之中可以最大程度信任的人了,如果不是有商九歌这样一个强力的武力保证,薛铃当时也未必敢回蜂巢。 当然,现在黑无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进入蜂巢之中,这些天黑无一直都在闭关静养,这方面具体是宁夏来协调照顾的,薛铃不便多问,但是从当时在海边一战的经验来看,黑无也是在一点点调整自己的黑天魔功,并且已经有了不错的成效。 “可以。”秦点了点头说道。 …… …… 应天府的城门就在眼前。 薛铃身穿黄衣,看着眼前的这座高大城门,一时间有些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 哪怕说时间才过了不过几个月,但是自己的身份和上次跨进城墙相比,已经改变了太多了。 “所以不要紧吗?”身后的商九歌感受到了薛铃的紧张,不由问道。 这趟入城的意义,和上次的区别很大了。 薛铃摇了摇头。 黄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曳。 少女站直身体,望着眼前的城市,然后笑了笑:“走吧。” 和上次进城相比,应天府已经萧瑟了许多,当然和天气寒冷有关,但是更重要的依旧是街道上的损毁和那些门窗紧锁的店铺。 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这让薛铃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她和商九歌两个人都是妙龄少女,姿色更是上中,结伴行于大街上,虽然说有不少人露出些许的惊艳神色,但是并没有什么贸然搭讪之类的事情。 或许真的是和郭聚峡入城有关? 薛铃这样想着,然后两个人已然来到了应天府六扇门衙门的大门前。 薛铃选择白天到来。 她上前,刚想敲门,就看到侧边小门走出一位苍老的门房:“姑娘来此处有何贵干?这里可是不打官司的。” 六扇门不打官司,也没有办法申冤,真要类比的话,六扇门的职能比较接近于特警。 “我不打官司。”薛铃笑了笑,伸手递出一块牌子:“我想求见总捕头大人。” 门房看了看手中的牌子,没有看出来一个所以然,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木牌,上面只刻着一柄小剑。 不过总捕头如今正在应天府这件事情倒是路人皆知,毕竟这些天,郭聚峡带领着整个应天府的六扇门兼之普通的衙门皂衣捕快,是好好将整个应天府整顿了一下,不仅填满了应天府的监牢,还征用了一批酒楼关押了几位似乎颇有身份的角色,等着对面来人说情。 但是总之,立竿见影的就是相较以往已经濒临谷底的应天府治安,终于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我回去通传一下,不过不保证郭大人会见你们。”门房这样说着从侧门离开。 薛铃回头看向商九歌:“你那东西有用吗?” 因为很多原因,薛铃现在拿不出什么能够见郭聚峡的信物,不过对于这一点,商九歌倒是很有底气,她是真的只拿了一块木牌,然后手工在上面用绯夜剑刻下了那柄小剑,向薛铃打包票说凭这个就能见郭聚峡。 如果见不到的话——那么就只能今夜两位少女夜袭总捕头了。 商九歌眨了眨眼睛:“应该没问题。” 怎么才过了一会,自信就这样大幅下降了? 薛铃忍不住吐槽。 不过那位年迈门房的回来的速度比两个人想象中都要快。 他一路小跑着走来,望向薛铃的时候表情带着稍微的惊讶。 “总捕头有请。” 他这样说道。 …… …… 郭聚峡比薛铃想象中的更高,也更壮。 整个人如同铁塔一般,哪怕年过四十,但是给人的感觉依旧像是一个精壮干练的三十出头的青年人。 他一身灰色的皮袄,黑色绑腿,红色头巾,打量薛铃与商九歌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两头猎物。 “你就是商九歌?”他突然开口说道。 面对的人当然是商九歌。 商九歌从来不会否认别人正确的推测,所以点了点头。 “商离那小老头真是好运气。”郭聚峡评论了一句,然后望向薛铃:“那么你就是薛铃了?” 薛铃轻轻后退一步,然后稳住心神:“怎么猜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猜出来的,我们更多是依靠已知的一切来推断。”郭聚峡缓缓说道。 他敲了敲面前的桌板,当当作响:“两位想喝什么茶?” “随便。”商九歌看着郭聚峡说道,而薛铃则淡淡问道:“这里有什么茶?” “没有叫做随便的茶。”郭聚峡笑着说道,然后望向薛铃,脸上没有一点的惭愧:“只有西湖龙井。” “那么为什么还要问我们喝什么茶,直接问喝不喝龙井不就行了?”商九歌不由反问道。 郭聚峡抬手拍了拍,就有两位婢女捧茶入堂,给每个人面前满上一杯,然后行礼退下。 等到茶已经到了嘴边,郭聚峡才微笑着平静说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真相本来就只有一个。” “就好像我这里只有西湖龙井,所以送到你们面前的只有西湖龙井。” “而两位一位是华山商九歌,一位是锦衣卫薛铃,那么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已经确定了你们的名字与身份,当然也不会有第二种茶了。” 薛铃听郭聚峡说的如此神乎其神,不由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是锦衣卫了。” 郭聚峡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声明脱离锦衣卫了?” 薛铃愣住了。 是的,她是来蜂巢做卧底暗哨的。 只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 她都做到了组织老大了,还是没有人来接她回去。 这是她的错吗? 当然不是了! “同理,锦衣卫也没有把你逐出去。”郭聚峡淡淡说道:“虽然不得不说,秦这次横空出世,确实惊艳了大半个武林。” 薛铃听着几乎郭聚峡一个人的独角戏,不由望着他:“所以说你有把握把秦击败?” 是的,如今的情况,只要秦败了,哪怕不死,他的一切威望与势力都将土崩瓦解。 但问题是,秦目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又过于强大了一点。 “没有。”郭聚峡果断摇头说道:“非但没有,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没有可能是他的敌手。” 所掌握的情况就是秦与舒庆的那番比试。 舒庆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当然不会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但是当时战斗的结果,确实舒庆几乎被当做沙包锤了一整场,并且最后还是被方别捡漏,可以说连两人串通作弊的嫌疑都可以排除,毕竟就算是苦肉计,周瑜也没有把黄盖活活打死。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来?”商九歌在一旁问道。 郭聚峡喝了一口西湖龙井,轻轻哈气,然后平淡说道。 “因为我不得不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表象背后的真相
薛铃望着郭聚峡的眼睛:“什么叫做不得不来?” “因为我没有办法拒战。”郭聚峡缓缓说道:“关于蜂巢的事情,其实我了解的很多,因为六扇门真的和蜂巢打过很多交道,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就打过很多,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也打过很多。” “那件事情是哪件事情?”薛铃问道。 “当然是令尊失踪这件事情了。”郭聚峡轻轻说道。 这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北方汉子,此刻说起话来却令人惊讶的慢声细气。 薛铃抿住嘴唇:“所以你都知道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郭聚峡摇头说道:“但是就像我说的,我这里只有西湖龙井,真相潜藏在假象之中,却偏偏只有一个。” 薛铃没有说话,等待着郭聚峡的下文。 “其实现在的江湖,很多人都不讲规矩,不讲规矩就很麻烦,相对来说,七大名门的弟子最讲规矩,也有实力,所以我们六扇门很喜欢和他们合作,各取所需。” “但是老实说,江湖中最讲规矩的其实是蜂巢。” 郭聚峡静静说道。 薛铃没有一点意外。 因为蜂巢真的是超讲规矩的。 哪怕说是拿钱办事,但是论职业道德和行事效率,江湖中恐怕没有组织能出蜂巢之右。 而蜂巢组织的严密,对于下属的控制,情报传递的高效,基本上是把其他同行一顿暴打,最终才能够坐在业界龙头的位置上。 这不仅是初代蜂后调教的结果,初代蜂后之后,掌控蜂巢的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薛平,同样是最顶尖的政务人才,蜂巢能有这样的成绩和发展,真的是让人完全不意外。 “所以其实,我们之前和蜂巢打过的交道更多,虽然说是各取所需,但是每次和蜂巢打交道的结果都很愉快。” “我有时候也会在闲聊中和薛大人聊过这件事情,他对此的评价是——工具只要是顺手,怎么样都是好的。” 薛铃点了点头。 “但是去年中秋,令尊死了。”郭聚峡说道:“虽然我相信他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只能相信。” “再往后,去年腊八那天,周海天也死了。” “周海天是户部侍郎,主管钱粮开支,在朝堂中,他是令尊的重要盟友。” “此人年纪不大,但是能力极强,在朝堂之中的威望很高,很多人相信他能够在十年内入阁,并且当上一任首辅。” “但是他就是突然死了,和令尊不同,他是被人刺杀的,所有证据确凿明晰,他就是被蜂巢刺杀的,并且刺杀他的还是蜂巢最强的那个刺客易茗。” “按照常理来说,蜂巢拿钱办事,那么出钱的那个人,一定是出了非常了不起的价码,才能够让蜂巢动手杀这样一个重要的人。” “但是问题来了——我之前说过,蜂巢是非常讲规矩的组织,江湖之中,蜂巢绝对是最讲规矩的那位。” “它不仅讲规矩,更是江湖规矩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最讲规矩的那个人坏了规矩,并且坏了最大的规矩,这就让人感到非常的狐疑。” “我也很狐疑,但是我的狐疑没有办法去找任何人确认。” “原本有一个人的,但是他死了。” 薛铃明白,那个人就是薛平。 “薛大人是朝堂之中最得陛下器重信任的人,他是跟随陛下时间最久的老臣,早在陛下还在徽州的时候,他就是陛下的亲随,陛下入京继帝位,他也是出了大力的。” “我原本不应该怀疑陛下的,但是当所有的疑点都指向陛下的时候,连我都开始有了一点怀疑。” 当郭聚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铃忍不住左顾右盼。 这里可是六扇门的大堂,并不是什么僻静隐秘的地方,郭聚峡怎么会在这里说这样重要的事情? “没事的。”郭聚峡看薛铃的动作,不由笑了笑:“我敢说这些,自然是有一些倚仗的,但且放心。”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薛铃问道。 她和郭聚峡不熟。 一点都不熟。 其实在朝堂之中,薛平这样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和这位总捕头大人,因为各自的身份都比较敏感,所以相交不多,私下里更是没有什么来往。 毕竟头顶上有那么一位可怕的圣人在那里,谁也不敢露出马脚被圣人抓到。 所以薛铃在此之前连见都没有见过郭聚峡一面。 但是这次见面,郭聚峡却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很多她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被告诉的事情。 现在薛铃稍稍有点明白——为什么秦想要她来见这个男人一面了。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比他表面看起来聪明太多了。 “因为你是薛大人的女儿,现在又是蜂巢的蜂后殿下,我有很多疑问都可以在你这里得到解答。” “而相应的,你有很多疑问,或许也可以在我这里答疑解惑。” “这是各取所需的事情。”郭聚峡这样说道。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薛铃说道。 如果单纯是来套取情报的,那薛铃的脑中现在是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情报可以套取。 “那就不要相信。”郭聚峡笑着说道:“且听我讲完就是。” “总之,蜂巢的一切都以周海天之死作为分水岭,而在我看来,其实更应该以薛平之死作为分水岭。” “随着薛大人的死去,锦衣卫的实力遭受重创,一大波清洗之后,反而是一些碌碌无为之辈慢慢登上了高台,原本被锦衣卫所压制的东厂重新坐到了最高的位置,毕竟圣人更愿意相信这些没有未来的家奴,因为没有未来,所以便没有野心。” “而蜂巢选择刺杀周海天之后,便成功打破了江湖与朝堂的界限,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朝廷公敌。” “无论是锦衣卫也好,六扇门也罢,都被下令全力绞杀蜂巢,所以说我和蜂巢的交道,就进入了第二阶段。” “不过这一阶段,倒让我有点好奇,当然,更多的也是怀疑。” “薛大人死后,锦衣卫实力大减,但是就算是实力大减,其实还是要比我们六扇门强那么一点,六扇门很多时候做事都需要江湖同道的协助才能够顺利进行,可是这次锦衣卫出动,战果依旧是惨不忍睹。” “虽然说蜂巢壮士断腕一般弃掉了许多外围的组织和分舵,但是对于蜂巢的核心与重要人物,锦衣卫几乎一无所获。” “我也只是出手肃清了燕京城的蜂巢余孽,对于燕京城之外的,一来是各地的六扇门都与蜂巢有一些藕断丝连的联系,二来则是如果蜂巢真要鱼死网破拼个你死我活,六扇门恐怕也不能善了,总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陛下的压力主要压在锦衣卫身上,我也乐得看个清闲。” “但是即使这样,锦衣卫也有些太不给力了。” “接下来就是今年的初春,锦衣卫利用之前缴获的情报资源,选择向蜂巢派出一批内应。” 说到这里,郭聚峡看着薛铃看他的眼神,不由笑了笑:“当然不止你一个人了,但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你当时在锦衣卫中的尴尬地位,现在想起来是不是还有点抠脚趾?” “因为当时,你就真的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神,薛大人死的不明不白,锦衣卫随即大换血,薛大人的亲信被悉数撤职发配查办,只有明确与薛大人不对付的人才能够上台,而这个时候,你就变成了一个表忠心的工具了。” “在这种情况下,吕渊趁这个机会将你送走,并且用了一个相当名正言顺的借刀杀人,只能说,吕渊心思确实深沉,但也因此,他差点就被圣人杀掉。” “他死了吗?”薛铃忍不住说道。 当时在锦衣卫中,对她打压最狠的就要数吕渊了,甚至说最终用卧底蜂巢来借刀杀人的同样是他。 但是现在看来,和秦合作最终将她送出燕京城的也是这个人。 薛铃对于吕渊的态度就不免复杂了起来。 以及——她父亲究竟留下了多少后手,这恐怕是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的一个事情了。 “没有,但是重伤,正在养伤中。”郭聚峡淡淡说道:“我离开燕京前曾去拜访过他,毕竟他是真的和秦交过手,但是所得的情报却很有限,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我大概真的不是秦的对手。” 在江湖榜上,郭聚峡排名第九,但是很特殊地没有标明擅长的功法,只说硬功盖世,拳脚无敌。 这样的评价就很耐人寻味了。 薛铃点了点头:“还有吗?” “我曾经想不通,这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蜂巢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刺杀周海天,并且是调用了最高战力的一击必杀。” “又是谁在背后出了这份钱。” “锦衣卫被迫下场和这样的江湖势力肉搏,却被打了一个灰头土脸回来。” “吕渊最终宁愿冒着触怒圣人的风险也要将你送出燕京城,送到蜂巢。” “如果说只是为了救你脱险,那么为什么现在你又成了蜂巢的蜂后?” “且问何德何能?” “那样说的话,其中背后隐藏的真相只有一个。”郭聚峡看着薛铃静静说道:“薛平,是属于蜂巢的,并且,地位极高。” “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蜂巢的蜂王。” 薛铃面不改色,但是内心已经惊骇到了极点。 真有人能够单凭这些表象猜出来? 凭什么? 郭聚峡看着薛铃的脸色,笑了笑:“放心,这里没有多余的人能够听到。” “在推断出来薛平可能是蜂王之后,那么问题来了,他什么时候成的蜂王,又以什么样的资格?” “他服侍圣人那么久了,可不能用早早潜伏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况且薛平死了,蜂巢就开始刺杀朝廷的大员?这是为了泄愤?泄愤的话,为什么要杀薛平的盟友?难道说是周海天告的密?” “这一切并没有办法解答我的疑惑。” “所以我只能够带着疑惑进一步抽丝剥茧。” “几个月前,汪直在江南举办独尊会,随后顺势攻取应天府,图谋篡逆。” “其声势滔天,炙手可热,但为什么旋即就再次被蜂巢所刺杀?” “蜂巢与汪直合作的话,那么几乎可以图谋半壁江山,蜂巢为什么要强行背盟也要杀死汪直?” “这份钱又是谁出的?” “所以说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郭聚峡看着薛铃:“周海天也好,汪直也罢,都是圣人想杀的人,用的是蜂巢的刀。” “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出多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而是说圣人对于蜂巢有着极大的控制力。” “但是,随着秦的反叛,圣人对于蜂巢的控制力消失了。” “而秦做了什么事情?”郭聚峡笑了笑:“秦驱逐了蜂巢原本的蜂后。” “蜂巢已无蜂王,蜂后再失,蜂巢便群龙无首,只能以秦马首是瞻。” “随后秦再立你为蜂后,居然就成功控制了大多数的蜂巢残部。” “而随后方别出现,以冰魄剑为号令,企图聚集蜂巢的残余势力反对秦,并和秦立下了这个几乎是向整个江湖挑战的约定。” “一切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而陛下的态度,则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郭聚峡的声音带着一些慢悠悠的味道,但是目光却越加的犀利。 “我是秦挑战的人之一,我当然可以选择在燕京闭而不战,但是我还是选择来到了这里。” “我很想知道,秦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是武林盟主?” “还是说其他的图谋?” “还有。”郭聚峡看着薛铃的眼睛:“我更想知道。” “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究竟又在整个棋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薛铃紧紧抿着嘴唇。 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郭聚峡凭借他的信息渠道和推断,几乎把整个事情推理了不离十。 薛铃所能够做的只是肯定或者否定。 这也是秦用意的一部分吗? “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薛铃缓缓说道。 “当然有用。”郭聚峡淡淡道:“这关系到了我下一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