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经传出,外汇和股票市场狂泻而下,钟欣愉整个下午都在接经纪打来的电话。所有预设的交易都不作数了,到处都在狂抛卖单,甚至包括在租界里坚挺了几十年的电灯、电车、电话、自来水公司的股票。
她听着线路彼端传来的杂音,记起十几岁的时候,杰米带她去过的那几家交易所,完全可以想象此刻那里的情景。
春日午后湿热的空气,手出了汗,粉笔涩了,徒劳地在公告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数字被一次又一次擦去,再写上,再擦,再写。交易员们拥挤的身体,拼命举起的手,以及满地废弃的单据。
今日收市,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亏到倾家荡产,在交易大厅里上吊,或者跑到国际饭店,从二十四层楼上跳下去。
就这样一直到下班,她走出华胜大楼,见到林翼。
天气很好,太阳正在落下去,江面上吹来柔软的风,空气渐渐变得凉爽。
一切都是熟悉的,笃定的,不需要任何言语。
林翼叫司机开走了汽车,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路上走着。钟欣愉轻挽他的手臂,靠到他身上,暂时忘记了其他。就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春天的傍晚,他们只是一对在外滩随处都能看见的男女,下了班,一起往家里走。
但开口说话,全然不是寻常男女之间的对话。
林翼告诉她造币厂里的事,说现在那里大概有八十个工人,印钞纸存量三万张,按照面额和钞版的不同,每张可以印六到八枚钞票。印完之后经过筛检,挑出合格的做旧。整道印刷工序需要十五到二十个钟头……
她听着,计算着。分明是最无关感情的事,却让她这个怪异的人有种怪异的依恋,一时间竟在想,不知道还能这样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