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回溯交易明细,顾问室里的研究员也曾发现过一些问题,比如平准会预设的防守仓位和几次敞口头寸似乎都受到了日本方面的精准狙击。但当时市场上的空头压力的确不小,华盛顿和香港相隔遥远,两者之间也不存在隶属关系,涉及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事不好深究。
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加紧游说,希望美方也向中国提供平准基金借款。
理由是很充分的,恰如重庆一封封追过来的电报里所写——倘若法币崩溃,势必严重影响友邦在华利益,尤其是美方在太平洋上之威望,必大受打击,故不宜稍有顾忌,应立即增援,消弭汇市波动。
只可惜这要求一经提出,美国财政部便简单明了地给予回复——信用贷款或可商讨,现金支持绝无可能。
这是美方一以贯之的立场,算不上意外。
而正如程佩青所说,海关税早在人家手中,现在连桐油也没了,他们还剩下什么谈判的筹码呢到了这一步,顾问室里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听天命,尽人事。
那段时间,大学正放暑假,艾文更加频繁地跑到华盛顿来。钟欣愉也因为桐油公司的事情,常有机会到纽约去出差。
两人走得更近了,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见面。
艾文带她去了他住的地方,不曾进门,只是附近散步。那是在曼岛上西区的晨边高地,一边是哈德巡河,另一边是黑人哈莱姆区。
他们沿着河岸走。盛夏的阳光堂皇地照下来,河水和天空蓝成一色,水边苇草萋萋。她穿着宽松的竹青旗袍,他则是一身白色亚麻西装,戴着拉菲草帽,看起来倒是很相配的。
多数时间都是艾文在讲话,絮絮地把研究所里发生的事告诉她,比如他们明明是在研究中国历史,却总有人认为英文撰写的资料更加可靠,更有价值,哪怕只是一则旅行者日记里的只言片语。理由荒唐以至于可笑,其实只是因为不少学者根本没法读懂汉语。
“你说是不是笑话”艾文问她,“既然研究中国历史,必定是中文的记录更多,怎么能因为英文材料稀少就认为它更有价值当然,收藏价值是有的,但历史研究的价值呢最多只能反应当时一个外乡人的观感吧。如果用这种方式去观察,那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西方人理解里的中国,事实上的中国可能完全不是那样的……”
钟欣愉静静听着,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却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对他来说,或许也只是一个遥远文明的符号而已。他思念着的,看到的,喜欢的,是他理想中的中国女郎,甚至是对家庭实施叛逆的一个象征。而事实上的她,其实完全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