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预料到了人不会少,不然,为何让她戴这帷帽?
“肚子可饿了?”
“不饿。”
姜洵淡声:“不饿也得用膳。你当我不知,你近来吃得比猫还要少?”
于是,不由分说地,曲锦萱便被带到了就近一间酒楼。
知她胃口不大,姜洵倒也没点太多菜食。一盘水晶脍、一盅豉肚羹,另加一碟素叶菜。
菜食上桌,他言简意赅:“吃完。”
可曲锦萱哪里有心思和胃口吃饭,她完全被楼下的欢声笑语、和满街的吆喝声给吸引了,满心只想下去逛。
见她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姜洵脸黑了:“你就这样用膳的?”
曲锦萱本就胃口小,实在是塞不下多少了。
望着桌面的菜,她心里犯起了愁。
装模作样地扒拉了几口后,她心间一动,夹起一箸水晶脍,小心翼翼地放到对坐人的骨碟中:“夫君吃菜。”
姜洵没说话,但还是夹到碗中吃掉了。
曲锦萱被‘鼓励’到了,又夹了一回后,甚至起身,拿过姜洵的汤碗,帮他添了满满一碗的汤羹。
殷勤献到第三回时,男人抬眼了,漆眸中薄怒隐隐。
曲锦萱脖颈子一缩,又很有些委屈:“我真的吃不下了……”
姜洵气得发笑。
明明是她的不对,她反倒委屈起来了。
这哪里像个要当娘的人,明明就是个心性未足的、贪玩的孩童。
姜洵收回眼,一语不发地,把她给自己夹的菜、添的汤给喝完。
接着,他离了座,不带情绪地说了声:“帷帽戴好。”
果然,小女人立马喜气盈腮。戴好帷帽后,还主动去贴他:“夫君,我好了。”
隔着纱帘,姜洵都能看到她那一双眸子里头,蹿着亮亮的光。这要是后背生出一双翅膀,说不定自己就飞下去了,哪里还会来偎着他。
这般想着,姜洵的脸色更是臭了几分。
夫君心情不佳,可向来以夫为先的曲锦萱,这会儿却顾不上他的情绪。
宁源这小镇,既有市井人烟,又随处可见各色百戏、奇术异能,直教她迷醉不已。
她便像是穿峡其中的蝴蝶一般,拉着他四围驻足。凡是围了人群的地方,她都要去瞧上几眼。
本是遮盖容色的帷帽,倒被她利用成了遮羞之物。
曲锦萱倒是乐在其中了,就是为难了姜洵。
那些鸟语猴戏、俗言俚曲与他这周身气度、与他那张冷脸不入。
他生就瞩目,往人群里一站,就是不想招摇,也惹人关注。加上身后还跟着小厮丫鬟,一望便知是非富即贵之流。
那些卖艺的路岐人都是鬼精鬼精的,几乎每到一处摊位,姜洵都会被摊主们盯上。不是派只怪模怪样的猴来作揖讨钱、就是放一窝训练有素的鸟儿,去围着他与他那小妻子转,美其名曰‘喜鹊送福’。
若非身旁小妻子的笑声动人,以他的性子,指定是掉头就走的。
从她的笑声中,他能感受得到她那不可遏止的喜悦。
虽说本也是陪她来逛的,可真被忽略、被当成陪逛的工具时,姜洵心中的不悦,也是实实在在的。
……
又被兜售了一回摩喝乐后,已过了亥时正。
游玩大半夜,曲锦萱兴致再是高,却到底是个有双身子的,精力有些撑不住了。
一行人正打算回程,却在街道中被人给拦了下来。
“这位郎君、这位小娘子,可有兴趣参加我们镇上今年的香桥会?”
说话的,是两位面目纯善的妇人。
姜洵方想拒了,却听自己将将还在打呵欠的小妻子好奇地问:“香桥会是什么?”
那两妇人语笑盈盈地介绍道:“是我们镇上的一项习俗。每年都会挑上十对夫妇,到那香桥之上,双方皆裹着披风、戴着面具,掩饰身形与容貌,自桥的两侧迎面而去。若是郎君能在与小娘子擦肩前,便认出小娘子来,便说明你二人呐,是前世的姻缘。这还不算,凡是登了那香桥的,织女娘娘便会给二位祝福,二位往后的感情定是和和美美、无波无折,连嘴都不会拌的。”
她们还解释道:“这十对夫妇可不是胡乱选的,我们物色的,都是当夜这集镇上,容貌气度最为出色的。方才在这街市上,便见二位流连忘返,又观二位亲密有加,想来,该是一对伉俪罢?”
言下之意,被她们选中,本身便是一种荣幸,再有便是,哪对夫妻不想要织女娘娘的祝福?
曲锦萱意动了。
她既想要传说中那位织女娘娘的祝福,也想让姜洵能在一众女子中,辨认出她来。
身边人的渴盼,姜洵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是个连符应谶纬之言都不愿信的人,惶论这些?
可……如果她非要去,哀他两句,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二。
“夫君,你能认出我的,对么?”
娇音传来,姜洵没想到听来的是这么句话,他眼角微抽:“我说了要去么?”
他扯下脸,眉止也压得极低。可小妖精近来胆子大了、也学坏了,不仅会用激将法,还敢在人前做小动作了。
借着袖摆的遮挡,姜洵不动声色地,握住敲敲抠自己手心的、那只作怪的小手,朝那两名妇人略一颔首:“荣幸之至,烦二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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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满彩纱的石拱桥,每根望柱上头,都放着红彤彤的灯笼。
桥旁的湖面上,浮着爱侣们虔诚愿望的各色纸船。若拆开去看,林林总总、来来去去,总归是那么几句话。
与郎结好、与妾长久。
祈卿心不变、盼郎心不渝。
被请去参加那香桥会的,既都是容貌姣好、气度傲人的,被吸引的围观之人自然也不会少。
河堤两岸走道阗拥,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那石桥上看,看有几对会被认出,又有几对会错过。
需知以往若有认错了的,若是女方性悍,当场赏夫君吃耳瓜子的也不是没有。
是以,泰半被选中的、有经验的郎君们心中早有了计较,宁愿上去闲晃一圈,当自己瞎了眼认不出,也不随随便便伸那个手。
毕竟没认出妻子来,顶多是被嗔怪一声眼拙,可若是拦错了人……
这会儿,先前选人的两位妇人,一人坐在架古筝旁,另一人,则扬声说着规矩。
“诸位可见,我身边有理乐之人,迟些,她手下那琴音一响,诸位便出发,中途不许搭话、也莫要磨蹭,尤其不兴走回头路。娘子们若是认出你夫婿,可不许给他暗示,可若是被你夫婿以外的人给拦了,只管走开便是。郎君们不可无礼拉扯,否则那斗篷一脱,事儿可就不好看了。”
她话一说完,围观之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个个摒气静音,想看今日这香桥之上的‘寻妻’,到底有几人能寻着。
片刻后。
琴弦拔动,乐音流出,石拱桥的两侧,男女各自出发了。
清扬的乐声中,曲锦萱两手拢着披风,怀揣着忐忑与期待踏上步阶,向桥的另一边行去。
远远地,她的目光便透过对向的一众男子,瞟向了坠在最后头的那个。
郎君身量修长,面上覆着个黑面獠牙的花脸面具,如闲庭信步一般,迈着长腿缓缓步上桥梁。
那双腿的力度,她清楚。
她知道,那便是她的夫婿。
与旁的抓耳挠腮、张目四顾的郎君不同,他气定神闲,步伐慵懒随意,连行进的方向都没有变。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寻人的意思。
试问天下的女儿家,若有人宠,哪个不是娇字当头。
这些时日来,曲锦萱享受过自己夫婿不经意间的宠溺与纵容、得过他的打趣与关怀。可人总是不满足的,没得到时想要伸手去够,得到了,却又想要更多。
以前,他总是对她冻着张脸时,说的也是各色冷言冷语,那一切,她都能忍受。可当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后,一点小委屈,都能立马让她喉间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