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黑暗中罗彬瀚感到脚下的地面正在软化,如同烂泥般下陷。当他伸出手臂,试图拽住理应站在他面前的阿萨巴姆时,落进他指缝间的唯有浓稠如泥浆的黑暗。
他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知于何时落进了某条狭窄漆黑的竖道中。他仍能自由地呼吸,可那黑暗犹如肠壁般蠕动着,把他挤压向更深的地下。他试着喊了几声邦邦,甚至也喊了阿萨巴姆,但黑暗似乎也紧贴着他的嘴唇,让他的声音刚脱口便被一丝不漏地吸走了。他感到周围的环境是那么安静,如同被独自活埋在六尺之下。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可那念头还是叫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他已不再那么畏惧疼痛或血腥,可寂静却似乎叫他益发难以忍受了。
这种错觉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罗彬瀚的感觉中大约只有十次呼吸。在他真正采取任何行动以前,竖直的狭道豁然而开。微茫的光映入他的视野里。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色的世界里。那是他第一眼时的感受。灰色像一层浓雾笼罩着四野,渗透他的皮肤,甚至也侵入了他的眼内。大地是崎岖、黢黑而又冷硬的岩层,空中则滚动着深不见底的阴云。它们攒聚成大大小小的漩涡,仿佛倒悬在他头顶的滔天洪水,像极了阴世该有的样子。
但这灰暗压抑的世界并不寂静,甚至可以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动静。就在罗彬瀚的周围,在那浓雾之后晃动着无以计数的影子。最小的犹如鼠雀,最大的则庞硕如鲸,全藏在雾影里摇曳晃动。有的影子只是从罗彬瀚身旁倏然而过,有的却徘徊来去,仿佛已知道他站在这附近。
罗彬瀚被这景象震慑住了。他不明白那些影子是什么,但却对它们移动的样子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聆听着从灰雾中传来的嗡嗡杂响——越是细听,那些声音便越丰富而响亮。它们仿佛正急切地向他倾诉着许多秘密,可他却听不懂其中的任何一件。
罗彬瀚无意识地喘息起来。这时自灰雾里划出一只苍白的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张岩石般惨败无光的脸从灰雾上方出现。罗彬瀚的心脏几乎都要停跳。他想也不想地用匕首扎了过去,然后便因为肺部的剧痛而弯下了腰。
比先前更加灰暗的阿萨巴姆从雾中现身。她站在罗彬瀚面前,冷冰冰地说:“没有下次。”
拧绞着罗彬瀚肺部的异物停止了骚动。罗彬瀚大口地喘着气,抬头再看了看阿萨巴姆。她在雾中显得益发不像个活人,可当罗彬瀚伸手抹掉脸上的汗水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也和阿萨巴姆同样惨败无光。他那近红棕色的外套如今就像淋了一层氧化过后的血浆,面料漆黑而又僵硬,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疲惫地看了几眼自己,然后直接向这一切地罪魁祸首发问:“这是哪儿?”
“捷径。”阿萨巴姆说。
捷径。一个似曾相识的词。可罗彬瀚的视野里瞧不见任何道路,只有漫无边际的雾,还有藏在雾中的无穷无尽的影子。那些喃喃细语的声音几乎要让他的神经绷断。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冲着阿萨巴姆挤出一个笑容。
“捷径。”他重复道,“至少是通往某个地方的,对吧?你准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