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不对呀,合约里的“股东权益”没有请吃饭这一项啊!

苏敏官兴冲冲问:“夏天过得怎么样?那些茶叶都是你卖出去的吧?跟我说说,怎么卖的?”

一路行船无聊,他虽然入行不久,但没两天就把整个行业摸透。剩下的日子里,他得空就忍不住想,这傻姑娘在上海滩也定然闲不下来,不知给自己设计了怎样五花八门的日子,越想越好奇心痒,上岸后第一时间就过来瞧新鲜。

今天林玉婵穿着青布小袄裤,辫子上别了新鲜小野花,很有些玲珑少女的气质。跟他并肩一走,不免有人皱眉侧目。

尤其是进了县城界,有路人看不下去,啐一口痰,轻声嘟囔“有伤风化”。

苏敏官收敛笑容,一个眼刀扫过去,温文尔雅的广东后生一下子变身关外“你瞅啥”,把那操闲心的路人怼到巷子另一侧。

林玉婵抿嘴微笑,小声提醒:“少爷,飘过头啦。”

苏敏官一副“要你管”的神色,指着一家馆子,豪爽问她:“‘再鲜不过六月黄’,吃毛蟹么?”

这是他迄今为止,做成的最大一单生意。而且容闳跟他签了长期合约,日后所有押送单子,由义兴独家代理。

他破天荒地允许自己“飘”了一次。

“飘”的时候,身边需要有个清醒的人。

他跳下船的时候,脑海里就过了一遍义兴里所有可靠的下属名单。不过最后他决定,实在不想跟某个大老爷们一起吃蟹。

吃蟹的馆子规模小,只有一个雅阁,幸好无人占用。苏敏官丢一把钱,直接预订。

倒不是他逞土豪。男女同席毕竟太失礼,不能当众嘚瑟。但人们又有这个需求,譬如寻常两口子出来打个牙祭,或是一家子同桌喝茶打麻将,店家哪能放着钱不挣。

所以都备了雅间,意思是几位关起门来随便混杂,我们不管。

当然能做的也仅限于“混杂”。要是里头的人敢做什么出格举动,巡捕一般会迅速破门而入,叫着“查暗娼”,给你个教训。

林玉婵来到大清之后极少下馆子,看到苏敏官熟门熟路地定私人包厢,本着小心谨慎的人生原则,还稍微怀疑了一下他的居心。

不过等毛蟹端上来,看到这人洗过手之后,只是一门心思剥蟹,连剥三个都没抬头,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有点惭愧。

“阿妹,你不会剥蟹。”他终于得空抬头看一眼,笑着奚落她,“先吃我剥的——你看你口水要下来啦。”

林玉婵不服。她当然不是不会,但就算是上辈子她也少吃整蟹,蟹棒倒是挺爱吃——剥得慢点很正常嘛。

谁像对面这位似的,手巧得不像话,三下五除二拆一只,比装子弹还快!

所谓“六月黄”,就是幼年版的大闸蟹,立夏后早早爬上岸。爆炒可以,最好清蒸。清蒸以后肉嫩汁多,外壳酥脆,流脂的膏腴金黄饱满,蘸一碟清爽香醋,拌一勺白糖生姜,一口下去肉壳不分,嘎吱嘎吱满口清香,鲜是鲜得来,老好吃额。

再配绍兴花雕,甘鲜醇厚,满室芬芳。

能者多劳,林玉婵不客气地拣他剥出的蟹肉,笑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常吃这个?”

“哪能常吃,”苏敏官回,“整个府上,每年也就几十只。价钱奇贵,放在盛冰的盒子里,快船运来广州,通常只剩一小半活着。我娘还不让我多吃,说伤胃。”

往事都随风,他也不是每次提起阿娘都愁云惨淡。忆及幼年的乐事,容光焕发,舌尖舔掉唇边一抹蟹黄,真正像个二十岁大孩子。